就是这肉眼难辨的差异,决定了生与死,成功与失败。
“林工……我……我……” 豆芽菜抬起头,脸上又是油污又是泪痕,混合成一片狼狈的灰黑,声音哽咽着,充满了自责和绝望,“我太笨了……我怎么就……就车不好……”
林枫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报废的零件上。他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不合格的圆弧,那略微粗糙的杆部,仿佛要通过触觉,将那个“错误”的尺寸,牢牢刻进脑海里。
车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豆芽菜压抑的抽泣声,和其他学徒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林枫转过身,走向车间角落里,那台相对最老旧、但精度保持还算最好的瑞士产小型精密仪表车床。这台车床,平时几乎是他的专属工具,用来加工一些最核心、要求最高的微型零件。
“都……看着。”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他拿起一块新的、未经加工的撞针钢坯,稳稳地夹上卡盘。没有开动机器,他先是用手,极其缓慢地、一遍遍地转动卡盘,闭上眼睛,用手指的指尖,去感受卡盘旋转时的每一丝细微的跳动和阻力,像是在与这台冰冷的机器进行无声的交流。
然后,他调整车刀。他没有使用任何复杂的测量工具,就是靠着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极其微米地、一点点地旋进刀架。他的动作很慢,慢得让人心焦,每一个微调,都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心神。
豆芽菜和其他学徒,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
终于,林枫睁开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启动了车床。
“嗡……”
电机发出低沉而平稳的运转声。与废料场那些咆哮的机器不同,这台精密车床的声音,更像是一种专注的、内敛的沉吟。
林枫的右手,稳稳地搭在纵向进给手轮上,左手则虚按在横向微调手柄上。他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死死盯着那高速旋转的、闪着银光的钢坯,以及车刀与金属接触的那一个微小的点。
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的全部精神,似乎都灌注到了那缓缓旋转的手轮和那即将诞生的、决定命运的微小尺寸上。
时间,再次被拉长。只有车床低沉的嗡鸣,和车刀切削金属时发出的、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嘶嘶”声。
金属碎屑,如同银色的发丝,连绵不断地、柔顺地从刀尖流淌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林枫的手,看着他那稳定得如同机械般的手指,看着他那双仿佛燃烧着火焰、却又冰冷如镜的眼睛。
豆芽菜甚至忘记了哭泣,只是张着嘴,呆呆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林枫的手,极其轻微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然后,他关闭了车床电源。
旋转停止。
世界仿佛也随着这“嗡”声的消失而寂静了一瞬。
林枫用一把特制的、小巧的铜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刚刚加工完成的撞针,从卡盘上取了下来。他没有立刻进行测量,而是先用手指,极其轻柔地触摸着撞针的每一个部位——头部圆弧,杆部,尾部……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然后,他才拿起工作台上那枚作为样板的合格撞针,将两枚撞针并排放在一起,凑到眼前,借助从窗户透进来的、最好的自然光,眯起眼睛,反复对比。
车间里,落针可闻。
终于,林枫缓缓直起身,将那枚新加工的撞针,递到了旁边一个负责质量检查的老工人手里。
老工人几乎是颤抖着接过,拿出最精密的千分尺和标准量规,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测量、比对。他的动作慢得让人心焦,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半晌,老工人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合……合格!完全合格!尺寸……一模一样!不!圆弧过渡……比样板还要顺滑!”
“轰!”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了死水,压抑的车间瞬间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混杂着欢呼、哭泣和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几个年轻学徒甚至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豆芽菜愣愣地看着林枫,看着他那张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却仿佛在瞬间高大巍峨起来的身影,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和崇敬的泪水。
林枫却没有看他们。他默默地转过身,从材料筐里又拿起一块钢坯,再次夹上卡盘,调整车刀,启动机器……
“都别愣着!” 老马最先反应过来,用他那破锣嗓子吼了一声,“看清楚了林工是怎么干的没有?手要稳!心要静!感觉!要找那个感觉!都回到自己岗位上去!按照林工的法子,重新来过!”
学徒们如梦初醒,纷纷擦干眼泪,跑回自己的工作台,学着林枫的样子,先是闭目感受,然后小心翼翼地调整,再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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