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边缘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像根细小的冰刺,扎在林枫心里,没出血,却留下个隐隐作痛的点儿。他加强了巡逻,暗地里也让老赵多留神,可连着几天,风平浪静,再没见着什么异常。仿佛那只是他过度紧张之下,被暮色和寒风晃花了眼。他试着把那点不安摁下去,告诉自己可能是哪个起夜的工人,或者……干脆就是只野狗。
可那份悬着的感觉,并没完全消散,只是被眼前更具体、也更……温暖的现实,暂时挤到了角落里去。
这“温暖”,一大半,是沈清禾带来的。
她来了之后,林枫那间四面漏风、除了图纸和工具就没个囫囵玩意儿的“宿舍”,算是有了点人气儿。沈清禾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用她带来的、有限的几样东西,一点点地收拾着。
她找了几块相对完整的旧木板,搭了个简易的架子,把林枫那些散乱堆放的图纸、资料分门别类放好,虽然还是挤,但至少找起来不用像以前那样刨地三尺了。她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的粗布,盖住了那个充当桌子的破木箱,上面还摆了个磕掉了漆的搪瓷缸子,里面插着几根在基地外围枯萎草丛里折来的、不知名的、带着点韧劲的褐色草梗,给这满是金属和尘土味道的屋子,添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命的气息。
最让林枫心头颤动的,是沈清禾不知用什么法子,居然弄来了一个小巧的、铁皮焊成的简易炉子,虽然旧,但没漏,通上根从废弃管道上拆下来的铁皮烟囱,伸到窗外。晚上添上从伙房匀来的、勉强够烧的煤块,那小小的炉火,竟真能把屋子里的寒意驱散不少。
此刻,林枫就蹲在这小炉子旁边,伸着那双布满冻疮和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油污的手,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有限的暖意。炉火橘黄色的光晕跳跃着,映在他有些憔悴的脸上,也映在旁边正就着这光,低头缝补着他一件磨破了肩头的旧棉衣的沈清禾侧脸上。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炉火轻微的噼啪声,和针线穿过厚重棉布时发出的、细微的“窸窣”声。空气中,不再是单纯的冰冷和霉味,而是混合了一丝煤火特有的、略带呛人却让人安心的烟火气,还有从沈清禾身上传来的、极其淡的、皂角和消毒水混合的干净气息。
林枫偷偷抬眼,看着沈清禾。她低着头,睫毛在火光投下的阴影里微微颤动,鼻尖因为忙碌沁出细小的汗珠,神情专注而柔和。那根细针在她手指间灵巧地穿梭,像是要把这一路的风霜、这废墟的冰冷、还有他那颗总是悬着、躁动不安的心,都一针一线地,细细密密地缝补妥帖。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酸楚与安宁的情绪,像温吞的水流,缓缓漫过林枫的心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发出一点含糊的气音。
“别动,” 沈清禾头也没抬,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马上就好。”
林枫立刻僵住不动了,像个听话的木偶。他看着那针线在她手中飞舞,感觉自己那颗在技术难题、物资匮乏、潜在威胁中反复煎熬的心,正一点点被这静谧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抚平着褶皱。
“好了。” 沈清禾咬断线头,把棉衣抖开,仔细看了看补丁的位置,递还给林枫,“试试看,还磨不磨肩膀。”
林枫接过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棉衣,笨拙地套上。那粗糙的补丁贴在皮肤上,有点扎,却奇异地驱散了之前破洞处钻风的寒意。他扭了扭肩膀,咧开嘴,想笑,却感觉眼眶有点发热。
“合……合适!挺好!” 他声音有点哑,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角,掩饰着瞬间的失态。
沈清禾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针线收进一个小布包。炉火的光芒在她安静的侧影上流淌,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这一刻,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没有你侬我侬的情话。只有这破屋里一炉小小的火,一件缝补好的旧衣,两个在时代洪流和艰苦环境中,彼此靠近、相互依偎的灵魂。
一种名为“家”的错觉,在这北满严寒的废墟之上,在这危机四伏的阴影之下,极其脆弱而又无比顽强地,生长了出来。
然而,这“家”的温暖,并没能完全隔绝外界的冰冷和艰难。
第二天,林枫就被拉回了现实。那台自攒的机床,主轴轴承又出了问题,磨损得厉害,发出不祥的嘎吱声,不得不停机。替换的轴承没有,想自己加工,精度又不够。几个年轻技术员围着机器,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林枫蹲在机器旁,看着那损坏的轴承,眉头拧成了疙瘩。刚刚从“家”的短暂温暖中汲取的那点力气,好像瞬间又被这冰冷的现实抽走了。他感到一阵熟悉的烦躁和无力。
沈清禾提着药箱路过车间,去给一个感冒发烧的工人送药。看到林枫那副样子,她脚步顿了顿,没过来打扰,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过了一会儿,她让一个小学徒给林枫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用姜和仅存的一点红糖熬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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