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头。越往北,风越硬,刮在脸上,真跟小刀子拉肉似的。地上的霜变成了薄冰,骡马走起来直打滑,呼出的白气浓得化不开,挂在眉毛、帽檐上,结成了细细的冰棱子。人裹在厚厚的棉衣里,像个笨拙的狗熊,动作慢半拍,说话都嫌费热气。
林枫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气。他使劲搓了搓冻得发麻的脸,抬眼望去,四周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收割后裸露的褐色土地,和远处灰蒙蒙、光秃秃的山峦。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这一支小小的、沉默的队伍,在无垠的荒凉里,像几只缓慢移动的蚂蚁。
怀里的那份报告,似乎也被冻硬了,硌得他心口生疼。那些关于“绿色雨滴”的文字,中村和小林惊惶的脸,时不时就会在他冻得有些僵硬的脑海里闪过,像坏了的留声机针,卡在同一个恐怖的音轨上,甩都甩不掉。他开始有点理解老赵的话了,想太多,确实累得慌,尤其是在这能把人脑子都冻住的鬼天气里。
“前面……快到抚宁了。” 老赵眯着眼,看着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出现的一缕歪歪扭扭的炊烟,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过了抚宁……就是……山海关。”
山海关!
这三个字像带着电,瞬间穿透了林枫周身的寒意,让他精神一振。天下第一关!那个只在历史书和地图上见过的名字,那个分隔关内关外的雄关,就要到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混杂着对前路更深的忐忑,在他胸腔里搅和起来。过了那道关,就是真正的关外,就是那片传说中富得流油、又冷得掉渣的黑土地了。
队伍里其他人的情绪也明显被调动起来,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连骡马也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打着响鼻,加快了步子。
抚宁只是个不大的县城,城墙破败,街面上行人稀少,看到他们这支队伍,大多投来麻木或警惕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煤烟和冻土混合的、属于北方小城的特有气味。队伍没有停留,绕过县城,继续朝着东北方向前进。
越靠近山海关,气氛越是异样。路上的盘查明显多了起来,除了零散的国民党士兵,偶尔还能看到穿着苏式军装、戴着圆筒帽的苏联巡逻兵,骑着摩托车,轰隆隆地驶过,留下一股浓烈的柴油尾气。他们身材高大,面色冷峻,蓝灰色的眼珠扫过林枫他们这支队伍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的味道。
“老毛子……” 小李低声嘀咕了一句,语气复杂,既有对强大武力的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憋屈。
林枫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这就是现实。东北,如今是在苏联红军的控制之下。他们此行,某种程度上是去“别人”的地盘上开展工作。未来的合作会顺利吗?会不会有摩擦?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远远地,那道着名的城墙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它比林枫想象中更要雄伟,更要……沧桑。巨大的青灰色城砖垒砌而成,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城墙蜿蜒,如同一条沉默的灰色巨蟒,匍匐在燕山山脉和渤海之间,牢牢扼守着这通往关外的咽喉要道。城楼上,“天下第一关”的巨匾隐约可见,字迹斑驳,带着历史的沉重。
然而,与这雄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隘附近一种近乎诡异的氛围。城门洞开,但守卫的并非中国士兵,而是荷枪实弹的苏军士兵。青天白日旗和苏联的红旗并排插在城头,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一些穿着破烂棉袄、面色惶然的百姓,扶老携幼,推着小车,正排队接受盘查,准备出关或者入关。更多的人则聚集在关墙下,搭建着简陋的窝棚,升起缕缕炊烟,空气中混杂着汗味、食物烹煮的味道和一股……绝望的气息。这里不像一个雄关,更像一个巨大的、混乱的难民营。
“妈的……这算怎么回事……” 王猛手下的一个战士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愤懑。
林枫沉默地看着。这就是“光复”后的山海关?这就是通往“新天地”的入口?眼前的景象,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激动之火。
队伍在离关隘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老赵和警卫排长老张上前,与守卫关口的苏军军官交涉。林枫和其他人等在后面,能清晰地听到那边传来的、语调生硬的俄语和翻译结结巴巴的中文。
寒风卷着地上的沙尘和纸屑,打着旋儿扑到脸上。林枫裹紧了棉衣,目光越过那些麻木等待的难民,越过那些趾高气扬的苏军士兵,死死盯着那道巨大的、洞开的城门。门洞深处,是更加深邃的、未知的黑暗。
过了这道门,就是真正的东北了。
那里有他梦想的工厂和矿山,也有虎视眈眈的苏军和错综复杂的局势。有等待重建的家园,也有尚未散尽的战争阴霾。
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虚。自己这点技术,这点见识,真的能在那个巨大的、混乱的舞台上发挥作用吗?会不会是……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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