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影武者”和“特殊弹药”的电文纸,像是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林枫手心钻心地疼。他把它死死攥在手里,粗糙的纸张边缘硌着掌纹,汗水浸湿的地方开始发软、起毛,仿佛再多用点力,就能把它捏成一团烂泥。
夕阳的光线斜斜地打在他侧脸上,明明带着点暖意,他却只觉得冰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周围的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王猛张了张嘴想询问,被周文博用眼神制止了。山谷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炊事班那边传来锅勺碰撞的细微叮当声,还有……还有他自己心脏在耳膜里“咚咚”狂跳的声音,响得像擂鼓。
完了。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脑子里。关东军最精锐的特种部队,“特殊弹药”……这已经不是九死一生,这他妈是十死无生!雷鸣他们,恐怕……
他不敢再想下去,胃里一阵翻搅,喉头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味,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不能倒,不能乱。他现在是主心骨,他要是先垮了,这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这刚刚点燃的“种子”,还有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就全完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山谷里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压不住那股从心底泛上来的铁锈般的绝望。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紧握的拳头,将那张皱巴巴的电文纸,一点一点,抚平,折好,塞进了自己上衣口袋里,紧贴着胸口。那动作慢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然后,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簇名为“责任”的火苗,还在顽强地燃烧着,尽管看上去随时可能被黑暗吞没。
“通知下去,”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只有离得最近的王猛能听出那底下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所有兵工单位,取消一切轮休,进入最高战时生产状态。原料,给我往死里省,但生产,不能停!告诉老韩,我要在三天内,看到子弹生产线效率再提一成!告诉负责‘飞雷’的组,稳定性可以稍微放一放,但产量,产量必须给我拉起来!”
他一口气说完,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猛和周文博:“鬼子的反扑来了,而且会比我们想象的更狠。他们想打断我们的脊梁骨,想让我们在最后关头趴下。做梦!”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带着一股狠劲。
王猛重重一拍大腿:“他娘的!就该这样!老子这就去安排!保证前线弟兄们不缺枪子儿啃!” 他转身就走,带起一阵风。
周文博看着林枫,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去协调后勤和群众转移,确保内部稳定。”
命令像一阵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根据地。短暂的庆祝气氛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而炽热的临战氛围。黑龙沟兵工厂里,原本就日夜不息的机器轰鸣声,陡然又提高了几个分贝,像是受伤野兽的咆哮。炉火燃烧得更旺,通红的铁水在坩埚里翻滚,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和刺鼻的硫磺气味。工人们穿梭在机床之间,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在下巴汇成水珠,滴落在沾满油污的工装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没有人说话,只有金属的碰撞声、皮带的摩擦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首沉默而激昂的战斗交响曲。
林枫把自己彻底扔进了这片钢铁与火焰的洪流里。他不再是那个在“育英谷”里对着图纸和公式较劲的教官,而是变回了那个在最前线、用技术和意志搏命的军工负责人。他卷起袖子,露出不算粗壮但线条分明的手臂,亲自趴到轰鸣的机床旁,指导工人调整刀具的角度,只为了在加工某个步枪击针时,能省下几秒钟;他蹲在闷热得像个蒸笼的装药车间,和老师傅们一遍遍试验火药的配比,寻找着在保证威力的前提下,尽可能节省稀缺的硝化棉的办法,空气中弥漫着辛辣的化学品味,呛得人直流眼泪。
“这里!这个倒角可以再小半毫米!能省一点料是一点!”
“老张头,你这装填手法还得练!手要稳,心要狠!撒出去的都是弟兄们的命!”
他的吼声在嘈杂的车间里显得异常嘶哑,眼睛因为缺乏睡眠和过度劳累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皮。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机油、汗臭和淡淡火药味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成了兵工厂里最醒目的标志。
偶尔,在机器短暂的停歇间隙,或是深夜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他那间四处漏风的宿舍时,那被强行压抑的恐惧和担忧就会像潮水般涌上来,瞬间将他淹没。他会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耳朵里仿佛又听到了那份电文上冰冷的字句,或是幻觉中惊蛰小队绝望的呼喊。他只能用力掐自己的虎口,用疼痛来驱散那些可怕的念头,然后灌下几口凉透了的粗茶,再次扎进那无尽的工作中去。
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种子计划”并没有完全停止,但节奏明显改变了。林枫抽不出太多时间去“育英谷”,只能让徐致远和老韩他们多担待。培训的重点,也从系统的理论学习,更多地转向了应急的、实用的技能——如何在缺乏工具的情况下快速修复损坏的枪械,如何利用现有材料制作简易的爆炸物,甚至是如何在野外辨别方向和寻找水源。林枫偶尔过去一趟,也不再讲解高深的公式,而是用最直白、甚至粗俗的语言,告诉这些年轻人战场上保命的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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