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溃退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尽,胜利的欢呼也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整个根据地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伤与痛。
“鹰巢”的危机解除了,残存的守卫部队和群众相互搀扶着,走下那片被炮火反复犁过、浸透了鲜血的山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悲戚。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和未来得及掩埋的敌我双方遗体。
沈清禾建立的临时救护所,早已不堪重负。原本只能容纳数十人的山洞,此刻挤满了超过两百名重伤员,呻吟声、呓语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和指令声混杂在一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血腥味、消毒药水味(早已用光,只能用烈酒和盐水替代)和伤口腐烂的恶臭交织,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药品,尤其是麻醉药、止血粉和消炎药,早已告罄。沈清禾和那些刚从学校医护班毕业不久的姑娘们,眼睛红肿,嘴唇干裂,机械而麻木地忙碌着。她们用煮沸后反复使用的布条清洗着狰狞的伤口,用简陋的木棍和绷带固定着断骨,甚至不得不进行没有麻醉的截肢手术。惨叫声不时从“手术台”(一块架在木桩上的门板)方向传来,每一次都让所有人的心跟着抽搐一下。
林枫站在救护所的入口,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小战士,腹部中弹,肠子都流了出来,沈清禾正徒劳地试图将它们塞回去,用针线勉强缝合。小战士因为剧痛和失血,脸色蜡黄,身体不住地颤抖,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娘……疼……冷……”
林枫认得他,是兵工厂警卫排的一个新兵,姓牛,大家都叫他牛娃子,平时最爱笑,露出一口白牙。几天前还活蹦乱跳地帮老韩搬运材料,此刻却……
他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一种巨大的无力和自责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带来了知识,带来了技术,带来了更先进的武器,却依然无法阻止这些年轻生命的逝去,无法减轻他们承受的极致痛苦。
“林工……”沈清禾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她脸上、白大褂上沾满了血污,眼神疲惫到了极点,却依然强撑着,“……我们尽力了……但……很多人……撑不过今晚……”
林枫看着她,这个原本温婉坚强的女医生,此刻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倒下。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如此惨状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哑声道:“……我知道……辛苦你们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救护所,胸口堵得发慌。
接下来的几天,是清理战场和统计损失。数字是冰冷而残酷的。
主力部队在外线作战中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内线坚持斗争的地方武装和民兵,损失过半;黑龙沟核心区域,包括兵工厂、学校旧址在内的设施,超过七成被毁;来不及转移的群众伤亡数字,更是触目惊心……而最让林枫心碎的,是惊蛰小队的最终名单。
出发时二十一名队员,最终确认生还的,只有队长雷鸣、狙击手石头、队员小东北以及另外两名重伤员,共计五人。其余十六人,全部壮烈牺牲。他们有的死于平安县城的激烈巷战,有的在最后的突围中为了掩护战友而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有的在撤回途中因伤势过重,永远闭上了眼睛。
牺牲者的遗体被陆续找回,有些已经残缺不全,只能通过衣物和随身物品辨认。战士们默默地将他们清洗干净,用干净的白布(几乎是搜刮了所有能找到的)包裹好,整齐地排列在翠谷一片相对平整的草地上。
举行追悼会的那天,天空阴沉,细雨霏霏,仿佛天地也在同悲。所有能够行动的人员都聚集到了这里,黑压压的一片,寂静无声,只有雨水打在树叶和人们身上的沙沙声。
没有棺椁,只有一个个简单的土坑。林枫、王猛、周文博等领导人站在最前面,看着那一具具被白布覆盖的年轻躯体,心情沉重如铁。
周文博主持追悼会,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和悲痛:“……他们,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的英雄!为了保卫根据地,为了掩护战友,为了最终的胜利,他们献出了最宝贵的生命!他们的名字,将永远铭刻在我们根据地的历史上,铭刻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当念到一个个牺牲队员的名字时,队伍中终于忍不住响起了压抑的啜泣声。这些曾经生龙活虎、技艺超群的战士,如今已化作冰冷的数字和名字。
林枫的目光落在属于惊蛰小队的那一排遗体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一幕幕: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敌后渗透时的冷静果决,庆功会上开怀大笑……他的眼眶发热,视线模糊,但他强行忍住,没有让泪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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