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冬日的洛阳城最不稀缺的雀儿起得很早很早,在干冷冷的梧桐枝上喧闹着,吵醒了冯道府上的看门人。看门人年龄大了,已不贪睡,更不嗜睡,平日里起得比雀儿都早。但是,这个清晨,他相比梧桐枝上的雀儿起晚了。这能怪他吗?绝怪不得他。
昨晚,不知是哪个挨刀子的,猛烈敲击了几下大门,那声音震天叫得响。如果不是老爷睡得晚,又睡得沉,定会被吵醒。若真如此,那就罪莫大焉了。他晓得,老爷没日没夜为国操劳,觉很少很少。自己年岁大了,经常起夜,但都是轻手轻脚,唯恐吵了老爷的觉。可那个挨刀子的,却肆无忌惮地敲着府门,这怎不令他十分生气。
当他披衣打开大门后,令他更为气愤的是,除却凛凛的寒风,根本一个人毛的影子都没有。他开始怀疑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难道耳背了?虽然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冽,入冬以来,风刀子打门,是寻常的事。但是,风刀子打门与有人敲门,那是两回子事,他不相信自己会听讹了。当他看到门前地上扔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时,便不再怀疑自己,知道自己绝没有听错,那就是敲门声。
信封已经被开启。他不识字,不知道信笺上写的什么。但是,他认识信封里那两块牌牌。老爷在同州担任节度使之时,他就跟随在老爷身边。那时,他看到过这样的牌牌,晓得是军中之物。
他是冯道的忠仆,一直跟在老爷身边,见证了老爷的辉煌与无奈。他对老爷被派往同州是意不平的。毕竟是老爷率领百官将当今圣上李从珂迎进洛阳城,辅佐登基为帝的。但是,却被当今圣上外派到了同州担任节度使。节度使与宰相那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宰相是什么?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啊。自打明宗皇帝李嗣源到闵宗皇帝李从厚,老爷可都是宰相之位啊,位极人臣。
到了同州,老爷一度郁郁寡欢,闲了就喝两杯闷酒。酒喝多了,也跟他这个老仆发两句牢骚。当然,只跟他牢骚,别人是绝听不到的。
“我不怪当今圣上不重用我,换做是我,我也会怀疑我自己的。一个不能忠君的臣子,谁还会相信你呢?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闵帝实在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啊。闵帝本就是机缘巧合,强拉硬拽登上的这个帝位,虽仁慈有爱,却不通政理,更听信奸臣佞言,急慌慌便削藩。我劝过,却劝不住啊。
孟子有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初登大宝,便君臣心存间隙,甚至仇怨,如何不逼着当今圣上反叛?反叛是大逆不道,平叛便是。我也是力主的。但平叛失败之后,闵帝的一番话令我心寒,心死啊。
那时,闵帝在朝堂之上怒斥群臣:‘朕本来无心做这皇帝,是你们把朕强拉着登基。而后,你们却说,朕的兄弟权利过大,会造反,必须削弱他们的实力。朕信你们。可最终呢?最终逼着他们果然反了。你们又说,反叛不可怕,你们有能力铲除叛乱党羽。现在如何?不但没有平叛,反倒让潞王打到了洛阳城下。现在,你们一个个站在这里,却又说没有任何办法应对。怎么办?朕看只有引颈待戮一途。实在不行,朕禅位,亲自迎立潞王为帝,朕这皇帝不当了。’
你说,你说,这样的闵帝还如何再保?
世人都说我冯道不忠君,可谁又知道,若保闵帝这样的皇帝,天下黎民苍生怎么办?我曾辅佐明宗皇帝勤于政事,校正经书典籍,更心系天下苍生,恢复农耕生产,一时被世人传颂为第二个‘开元盛世’,天下黎民苍生看到了国富民强的希望。唉——,可恨秦王李从荣叛乱,致使英明的庄宗皇帝一病呜呼。若庄宗皇帝在世更长久些,那这个天下将是另外一个人间。
唉——,说这些作甚,只是徒生伤感。既然当今圣上将我派在同州,自当勉力为之,让同州百姓富足起来,过上个安生日子。”
这便是老爷冯道的牢骚话。他作为一个不识字的仆人,老爷的这些牢骚话,他有的明白,有的自然听不明白。但是,他知道老爷有着心不甘和无奈。虽有不甘和无奈,但老爷作为节度使,仍然勤勉于军政、民政和财政,同州百姓无不称颂。他作为老爷的仆从,多次随老爷到同州军中视察,也曾多次见到过信封里的牌牌,是一模一样的牌牌。
老爷曾亲口跟他说过,军中之物断不是俗物,担着大的干系。他记得老爷的话,便想连夜交给老爷,莫误了事宜。但是,看看天色,三更已过,老爷入睡不久,正是熟睡之时,他又不忍心扰了老爷的清梦。于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回了门房。因心里一直忐忑,睡不踏实,时睡时醒,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过了头。
此时,老爷还没有起床,或许是最近太过疲累。昨日晚间,老爷佝偻着背说,明天不上早朝了,睡个囫囵觉。老爷还长吁短叹了两声:“圣上的牡丹花盛开了。可是,花开又如何?祈祷又如何?唉——,牡丹花不是救世菩萨啊。”说完,老爷还捶了捶佝偻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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