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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王府在苏州城的别院,名曰“小瀛洲”。
这名字取得雅致,内里的景致却与“雅”字背道而驰。院中没有江南园林惯有的曲径通劳与留白,有的只是满目琳琅的炫耀。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恨不得比真山还高;池塘里养的不是锦鲤,是通体金黄、据称能带来财运的“金鳞鱼”;回廊的柱子上,包着的是货真价实的金箔,在午后的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由名贵熏香与酒气混合而成的味道,甜得发腻,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浸透在富贵乡里。
朱由榔此刻就半躺在这片金碧辉煌之中。
他斜倚在一张铺着整张白虎皮的宽大卧榻上,身上只松松垮垮地罩着一件真丝长袍,露出胸口大片白皙却因纵欲而略显浮肿的皮肉。两个衣着暴露的貌美侍女,一个为他捶着腿,另一个则小心翼翼地将剥了皮的紫红葡萄,一粒粒喂进他嘴里。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在享受,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就在这时,管家张德禄,也就是那位刚从媚香楼回来的张管家,连滚带爬地进了大堂,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堂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
捶腿的侍女停了手,喂葡萄的侍女也僵住了,整个奢华的厅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朱由榔慢条斯理咀嚼葡萄的细微声响。
“说。”
许久,朱由榔才懒洋洋地吐出一个字,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张德禄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声音带着哭腔,将媚香楼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他着重描绘了董小宛如何不识抬举,如何言语顶撞,甚至如何将小王爷您赏赐的血燕扔进了痰盂,最后,更是如何以死相逼,声称“生是冒家的人,死是冒家的鬼”。
他每说一句,堂内的温度似乎就降低一分。
当他说完最后一句时,整个大堂已是寒气逼人。
朱由榔没有动,甚至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了。那颗被侍女送到他唇边的葡萄,就那么悬停在空中,侍女的手臂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呵。”
一声轻笑,从朱由-榔的鼻腔里发出来。
他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狭长的、总是带着几分阴鸷的眼睛。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张德禄,而是看向那个喂他葡萄的侍女。
“你说,好笑不好笑?”他问。
侍女吓得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答:“好……好笑……”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朱由榔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一巴掌将那侍女扇得翻倒在地,嘴角沁出了血丝。
“蠢货!”他骂道,“本世子说好笑,你就跟着说好笑?本世子要是说屎好吃,你是不是也得跟着吃一口?”
那侍女捂着脸,瑟瑟发抖,只知道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由榔这才将目光转向地上的张德禄,他的语气反而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在与人闲话家常:“张管家,你跟我多久了?”
张德禄头也不敢抬,颤声道:“回……回小王爷,八年了。”
“八年了啊……”朱由榔拖长了声音,他赤着脚,从虎皮卧榻上走下来,一步步走到张德禄面前,金砖地面冰得他脚底发凉,心头的火气却烧得更旺,“八年,就算养条狗,也该知道主人的心思了。本世子让你去送东西,是让你去彰显本世子的恩宠与大度,不是让你去跟一个婊子吵架,更不是让你把这等污言秽语带回来,脏了本世子的耳朵!”
他蹲下身,捏住张德禄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你说,她把本世子赏的血燕,扔哪了?”
“痰……痰盂……”张德禄的牙齿在打战。
“好,很好。”朱由榔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森森的寒气,“既然是赏你的,你没办好差事,那这福气,就该你自己受着。去,把那痰盂里的东西,给本世子亲口吃了。”
张德禄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朱由榔,仿佛在看一个魔鬼。
“小王爷饶命!小王爷饶命啊!”他疯狂地磕头,额头在金砖上撞得砰砰作响。
“拖下去。”朱由榔站起身,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用旁边侍女的裙摆擦了擦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找两个人看着他吃,少一口,就打断他一根手指。”
立刻有两名身材魁梧的家奴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哭嚎求饶的张德禄拖了出去。
处理完奴才,朱由榔心头的火气却未消散分毫。他烦躁地在堂内踱步,那件华贵的丝绸长袍被他走得呼呼生风。
一个婊子,一个秦淮河上的婊子,竟敢如此忤逆他!
他不是没抢过女人,也不是没见过烈女。可那些女人,要么是为了钱,要么是为了权,哭闹也好,上吊也罢,都只是价码没谈拢的手段。只要他把金银或者名分砸下去,再贞洁的烈女,最后也会化作绕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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