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并肩而立,像两棵在狂风中紧紧依偎的青松。
十姑曹芳、十一姑曹葳和十二姑曹蕤也立刻站出来:“就算哥哥们不愿奉养老爹,我们三个女儿来养!还轮不到让侄女养的地步,曹家丢不起这人!”
爷爷一直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看着并肩而立的儿子儿媳,看着眼神坚定的女儿们,浑浊的老眼里,有泪光闪动。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伯母等人脸色变了又变,尴尬、羞恼,最终化为一句嘟囔:“哼,有人愿意当孝子贤孙,正好省了我们的事!”
【四】尘埃落定,风雪离巢
分家文书签字画押。爷爷颤抖着手,将名下产业一一分派。当分到我们家时,他顿了顿,指向那份最破败的产业:
“十三……威清卫客车站旁边,那座临街的茅草屋门面和后面的住房,归你们。”
那座低矮、破败、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茅草屋,成了我家未来的栖身之所。
在大伯母的不断催促下,这个除夕夜,竟成了我们被迫离开祖屋的离别之夜。
风雪似乎更大了,像是要将世间所有的不公与凄凉都吹散在这除夕夜里。祖屋外一片漆黑,唯有檐下那盏在狂风中剧烈摇曳的灯笼,投下片片破碎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我们这一支被“扫地出门”的队伍。
妈妈用厚厚的襁褓紧裹着熟睡的弟弟秋生,用自己的体温为他抵挡严寒。小姨陈瑜紧紧牵着睡眼惺忪、懵懂不知事的冬生哥,她的手冰凉,却握得异常坚定。父亲背上是一个巨大的、捆扎得有些凌乱的包袱,里面是我们一家仅剩的、最简单的铺盖和几件衣物,他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沉重,却又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而我,则被小姑曹葳用她温暖厚实的大衣紧紧裹在怀里,只露出半张小脸,感受着她因愤怒和心疼而微微急促的心跳。小姑父周卫国一手提着简单的行李,另一只手牢牢挽着小姑的胳膊,为她也为这个家增添一份支撑。另一边,小姑曹蕤和小姑父周卫华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爷爷。爷爷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拐杖,最后深深回望了一眼那栋承载了他一生悲欢记忆的青砖祖屋,眼神中有难以割舍的眷恋,有对儿孙凉薄的痛心,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脱离泥淖后的、解脱般的决然。
就在这凄风苦雪、前途未卜的时刻,一阵喧哗和人声夹杂在风啸中传来!几盏马灯明亮而温暖的光束,如同利剑般刺破沉重的黑暗和风雪,一群身影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出现在祖院门口。
为首的,正是爷爷的干女儿——沙鹅乡小寨生产大队罗家嫡女,嫁到威清卫城区青龙山脚的罗姑妈。她眼圈通红,此刻却带着无比坚定的神色。她的丈夫杨姑爹紧随其后,这位在县城建局城管大队工作(后来调入公安系统直至退休)的汉子,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军人才有的豪气与可靠。他们的身后,是那群雪中送炭的真朋友、好邻里:在威清卫供销社赶马车运货的都二爷,在化工部第九工厂木工车间当班长的王登祥,以及转业分配在第九化工厂工作的韦姑爹(他的妻子是我们家在沙鹅乡的一位远亲之女)。还有几位平日里熟识、此刻不顾除夕夜团圆而赶来相助的街坊邻居。
“干爹!我们来接您了!”罗姑妈声音哽咽,快步上前,一把搀住爷爷另一只空闲的胳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干爹,十三弟,弟妹!别担心,天塌不下来!有我们这些老伙计在呢!”杨姑爹的话语掷地有声,瞬间驱散了几分寒意。
“就是!搬家这种力气活,包在我们身上!哪能让你们娘儿几个在这大雪天里抓瞎!”都二爷拍着结实的胸膛,胡茬上挂着的冰碴都随着他的动作抖落。
王登祥、韦姑爹等人也二话不说,纷纷上前,不容分说地从父亲和小姑手中接过了那些沉重的行李包袱。
原来,杨姑爹他们早已听闻曹家今夜分家,料到依着焦氏那刻薄性子,我们很可能连一夜都待不住,便会被迫搬迁。于是,他们自发组织起来,顶着风雪前来接应。这份在绝境中伸出援手的情谊,如同滚烫的暖流,瞬间涌入了那已被家族寒透的心田。
杨姑爹和都二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爷爷,坐上了都二爷那架平日里拉货的旧马车。车上早已细心地铺上了厚厚一层干爽的稻草和一床虽然旧却干净的棉被。其他人或扛或抬,带着我们那点可怜的家当。一群人,组成了一支沉默却无比坚定的队伍,顶着呼啸的狂风卷起的雪沫,在除夕的深夜里,一步一步,护送着我们一家,彻底离开了擒龙村祖屋这个令人伤心之地,朝着那个陌生的、破败的,却将成为我们新起点的威清卫客车站茅草屋走去。
风雪夜行,路显得格外漫长而艰难。爷爷坐在微微颠簸的马车上,裹紧厚厚的棉衣,昏黄的马灯光晕映照着他苍老却异常平静的脸庞。他或许想起了临别时,忘年交汪景春执事那意味深长的话:“曹老哥,二狗那孩子眉间红痣,非祸非福,是劫亦是缘。珍重。”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穿越风雪,望向被小姑曹葳紧紧护在怀里、只露出半张小脸的我。眉心那点朱砂痣,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仿佛有微弱的红光,极快地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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