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参谋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病房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雪与无形的压力。室内重归寂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如同时间平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在陆建国紧绷的神经上。
他依旧紧紧握着娘的手,那只枯瘦、冰冷,却带着微弱却磐石般力量的手。娘深潭般的眼眸安静地落在他脸上,没有言语,只有一种历经风暴后的疲惫沉淀下来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他安好的宽慰。这平静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奇异地吸走了陆建国心中翻涌的后怕、愤怒和对那神秘铁匣的惊疑。他慢慢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腔里的所有惊涛骇浪都吐出去,身体也随之松弛下来,靠在床头,但握着娘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窗外的风似乎小了些,雪粒子敲打玻璃的细碎声响也稀疏了。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慵懒,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斑,正好覆盖在两张病床之间的空地上,也温柔地落在苏禾苍白的面颊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极淡的金色光晕。
时间,在这片被阳光和药香浸染的静谧中,仿佛也放慢了脚步。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护士服、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小护士端着搪瓷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两个粗瓷碗,一个里面是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苦味的深褐色汤药,另一个则装着两个颜色灰黄、一看就粗糙剌嗓子的窝窝头,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小护士动作麻利,眼神却忍不住好奇地在沉默的母子俩身上飞快地扫过,尤其是在陆建国胸前厚厚的绷带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显而易见的同情。
“苏大姐,该喝药了。”小护士的声音清脆,带着北方姑娘特有的爽利,“建国同志,你也吃点东西吧,食堂特意给伤员蒸的,掺了点细粮面呢,比纯棒子面的软和些。”她把药碗放到苏禾床头的矮柜上,又把装着窝窝头的碗和咸菜碟放到陆建国那边。
“谢谢同志。”陆建国哑着嗓子道谢,目光却没离开母亲。
小护士摆摆手,又叮嘱了几句“小心烫”、“好好休息”,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母子二人。苦涩的药味和粗粮特有的干涩气息在暖阳中弥漫。
苏禾的目光从陆建国脸上移开,落在那碗深褐色的汤药上。她极其缓慢地、似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调动巨大的力量,试图用那只没被陆建国握住的左手去够药碗。手指颤抖着,离碗沿还有几寸的距离,却显得无比艰难。
陆建国的心猛地揪紧!“娘!我来!”他几乎是立刻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别动。”苏禾的声音依旧低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她的左手停顿在半空,深潭般的眼睛看向陆建国胸前绷带的位置,眼神里是清晰的警告。随即,她的目光又转向自己的右手——那只正被陆建国小心翼翼握着的手。
陆建国瞬间明白了娘的意思。他不敢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娘极其缓慢地、近乎一帧一帧地移动着左手,指尖终于触碰到温热的碗壁。她枯瘦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绷得发白,才将那只不算重的粗瓷碗一点一点地挪到自己身前。然后,她用左手掌根和手腕吃力地抵住碗底,微微低头,凑近碗沿,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深褐色的药汁浸润了她干裂的嘴唇,每一次吞咽,喉咙都细微地滚动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陆建国看着这一幕,眼眶再次发热。娘连喝药都如此艰难,却为了不牵动他的伤口,硬是不要他帮忙!他只能更紧地、更小心地握住娘冰冷的右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气渡给她。
苏禾喝得很慢,很专注。直到碗底只剩下一点深色的药渣,她才停下来,微微喘息。她放下药碗,目光落在陆建国那份粗糙的食物上。
陆建国立刻会意,连忙用没受伤的右手拿起一个窝窝头。窝窝头入手粗糙冰凉,边缘甚至有些硬茬。他用力掰开一小块,露出里面颜色更深的粗粝内瓤。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掰下来那块相对软和些的窝窝头心递向苏禾的嘴边:“娘,你也吃点?这个软……”
苏禾微微偏头避开,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对食物的渴望,只有一种近乎命令的平静,示意他自己吃。
陆建国的手僵在半空,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知道娘的固执,更知道娘是在把这点少得可怜的营养留给他这个伤员。他不再坚持,默默收回手,把那小块窝窝头塞进自己嘴里。粗糙的颗粒摩擦着喉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味和酸涩感,但他用力咀嚼着,吞咽着,如同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他吃得很慢,仿佛这样就能让娘看着,安心。
就在陆建国咽下最后一口干涩的窝窝头,端起旁边凉掉的白开水灌下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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