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寡妇那间低矮的土坯房,成了靠山屯新的焦点。死亡的阴影被苏禾用半罐冰水和几根银针硬生生逼退,但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凶险的炎症,如同跗骨之蛆,依旧缠绕着这个苦命的女人。
陆建国成了这里最勤快的身影。每天天不亮,他就拎着破瓦罐,踩着冰霜去村头老井打回冰冷刺骨的井水。看青棚的火塘边,那个豁了口的破陶罐几乎日夜不息地熬煮着苦涩的药汁。空气中弥漫着干姜的辛辣、陈皮的微酸、甘草的甘苦,还有那一点点蒲公英根若有似无的清冽气息。
“刘婶,喝药。”陆建国端着温热的药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苏禾命令他时一样。
刘寡妇靠在糊满旧报纸的土墙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回音,仿佛破旧的风箱。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瘦骨嶙峋、眼神像狼崽子一样凶狠戒备的孩子。如今,他的脊背挺直了些,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却少了阴郁,多了沉静和一种近乎执拗的责任感。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气音。陆建国立刻用小勺舀起药汁,稳稳地递到她干裂的唇边。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陆建国没有躲闪,用瘦小的肩膀支撑着她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手熟练地拍着她的背,力道适中,是苏禾教过的,帮助痰液松动的手法。
“咳…咳咳…”刘寡妇咳得撕心裂肺,半晌才缓过气,浑浊的眼睛望着陆建国,溢满了泪水,“建…建国娃…苦了你了…婶子…拖累…”
“不苦。”陆建国打断她,声音平板,却异常认真,“喝完,好得快。”他继续喂药,动作稳定,眼神专注地盯着药碗的刻度——那是他用烧黑的树枝在陶罐内壁划下的几条短线,代表不同的药量。娘说,三碗水煎成一碗,分三次喝。他用算筹推演过水蒸发和药液浓缩的比例,确保每次喂下去的剂量都精确无比。
喂完药,他利落地收拾碗勺,又拿起一块破布,浸了温水,仔细擦拭刘寡妇额头的虚汗和嘴角的药渍。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却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怀里掏出那本厚厚的、纸张粗糙泛黄的《算术》,盘腿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借着破窗透进来的惨淡天光,翻开书页。他看得很慢,很吃力。那些复杂的算式和符号,对他而言如同天书。但他狼崽子的眼神却充满了贪婪的探索欲。他手指在书页上无意识地划着,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与那些陌生的知识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斗和对话。
苏禾偶尔会过来。她很少说话,只是沉默地搭脉,查看刘寡妇的舌苔,偶尔调整一下药罐里的草药比例。她的目光掠过陆建国捧着书本的身影,深潭般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一件寻常的物件摆在那里。
小柒的光球在苏禾意识里安静旋转,光芒柔和:【幼崽责任感+MAX!执行指令精确度98%!目标(刘寡妇)生命体征稳定回升…肺部感染指数下降至30%…心衰指数下降至40%…能量场持续微弱增强…隐性技能“护理”激活…】
刘寡妇看着坐在光晕里、眉头紧锁却异常专注的陆建国,又看看沉默配药的苏禾,浑浊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绝望和自怜,而是混杂着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她这条捡回来的命,是这对奇特的母子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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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屯生产队的队部大院里,气氛比冬日的空气还要凝滞。仓库门口的空地上,堆着小山般的麻袋,里面是今年刚分下来、准备过冬的口粮——粗糙的玉米粒和混杂着沙石的薯干。几个队干部和老会计围着两张拼起来的瘸腿桌子,桌上摊着厚厚的工分簿和一把破旧的算盘。老支书赵满仓蹲在旁边的条凳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脸上的凝重。
“算三遍了!还是对不上!”老会计李老栓戴着断了腿、用细绳绑着的老花镜,手指哆嗦着,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乱响,额头上全是汗,“入库总数减去预留的种粮和牲口料,再按工分折算到户…这…这缺口快三百斤了!咋整?!”
三百斤粮食!在这个家家户户勒紧裤腰带、眼巴巴等着分粮过年的饥荒年景,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几个队干部脸色煞白,互相看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猜疑。粮仓钥匙只有保管员李高颧和老支书有,难道是…监守自盗?还是入库时就被克扣了?
“再算!给老子仔细算!”赵老栓(赵金宝他爹,队长职务虽岌岌可危但还在位)烦躁地吼道,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张声势。上次钢笔事件后,他威信扫地,这次要是再出这么大的纰漏…
李老栓擦了把汗,重新拿起工分簿,手指颤抖着,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念,旁边一个识字的年轻后生拿着另一本簿子核对。李老栓每念一个工分数,就颤抖着手去拨弄那破旧的算盘珠子。算盘框架本就歪斜,珠子大小不一,有木头的,有石头的,还有橡子壳,拨动起来滞涩无比,经常卡住。加上李老栓年老眼花,手指哆嗦,算盘珠子噼啪乱响,错误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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