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无表情地用右手蘸着那冰冷刺骨、混着草木灰的泥浆,一遍遍、用力地擦拭着肩头的鞋印和污渍。草木灰粗糙的颗粒摩擦着红肿破皮的伤口,冰水刺激着敏感的神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的动作却稳定而机械,仿佛擦拭的不是自己的皮肉。
直到那片皮肤被擦得通红,几乎要破皮流血,再也看不到一丝鞋印的痕迹,她才停手。冰冷的水和粗糙的草木灰,虽然原始简陋,却也能起到一定的清洁和收敛作用,避免伤口在恶劣环境下快速感染溃烂。这是没有药品时的权宜之计。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穿好破棉袄,将衣襟拢紧。身体因为寒冷和疼痛微微颤抖,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屋外,寒风依旧在呼啸。
猪圈的方向,死寂一片。
苏禾走到窗边——那只是一个用破塑料布勉强糊住的、透光的小洞。她掀开塑料布一角,冰冷的目光投向猪圈的方向。黑暗中,她似乎能“看”到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正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在舔舐着那颗奶糖带来的、短暂而陌生的暖意,以及巨大的困惑。
糖纸…吐掉了吗?
她放下塑料布,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黑暗。转身走到冰冷的土炕边,将那床薄被重新抖开,裹在身上,靠墙坐了下来。
她没有躺下,只是闭目养神,像一柄收入破旧刀鞘的利刃,在短暂的蛰伏中,积蓄着力量,也等待着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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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光线艰难地穿透糊着塑料布的窗户,给冰冷的土坯房内带来一丝模糊的亮色。
苏禾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一夜的浅眠并未驱散多少寒意和疲惫,脱臼复位后的左肩依旧沉甸甸地胀痛着。她活动了一下手指,确认手臂的基本功能无碍,便掀开那床聊胜于无的薄被,准备迎接这个时代新一天的“战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带着迟疑的窸窣声,在门外响起。
声音很轻,像是某种小动物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爪子,又像是枯枝被风吹动摩擦着土墙。但在苏禾远超常人的感知中,这声音清晰得如同鼓点。
来了。
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慢吞吞地穿着那双露脚趾的破布鞋,动作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弱无力。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里面的动静。过了几秒,窸窣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些,停在了她那扇破旧的木板门前。
没有敲门声。也没有喊声。
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带着压抑呼吸的沉默。
苏禾系好最后一根鞋带(其实只是一根破布条),这才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挪,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走到门口。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凑到门缝处,像是想听听外面的动静,动作透着一种怯懦的小心翼翼。
透过门板粗糙的缝隙,她“看”到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裹在那几片几乎不能蔽体的破布里,赤着冻得青紫溃烂的双脚,像一尊冰雕,僵硬地杵在门外冰冷的雪地上。正是陆建国。
他低着头,枯黄打结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瘦削尖刻的下巴。那双狼崽子般的眼睛藏在头发的阴影里,看不真切,但苏禾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正透过门缝,死死地钉在她身上。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是那张被唾液浸透、又被冻得发硬的红色蜡纸。皱巴巴的一小团,被他死死捏在掌心,像是捏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信物。
苏禾的视线在那张蜡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她没有说话,只是动作迟缓地、带着一种吃力的感觉,拔开了那根不怎么结实的木头门闩。
“吱嘎——”
破旧的木门被拉开一道缝隙。
一股比屋内更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夹杂着雪沫。门外的陆建国被风吹得微微瑟缩了一下,但他没有后退,反而猛地抬起头!
那张小脸暴露在灰白的天光下,比昨晚更加惨不忍睹。冻疮溃烂的范围扩大了,青紫的皮肤上布满了皲裂的血口子,嘴唇干裂发白,因为寒冷和紧张微微颤抖着。但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孩童的懵懂,只有一种近乎凶戾的警惕和…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
他死死地盯着门缝里苏禾那张苍白虚弱的脸,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又像是在黑暗里搜寻唯一一点光亮的困兽。
然后,他猛地将攥着蜡纸的右手往前一伸!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凶狠,仿佛递出的不是一张糖纸,而是一把淬毒的匕首!
那团皱巴巴、冻得硬邦邦的红色蜡纸,被他用力地、几乎是砸向苏禾的方向,落点正是她的脚边。
做完这个动作,他像用尽了所有勇气,又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猛地转身!那双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满是冻疮溃烂的赤脚,不管不顾地踩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踉跄着就要往正屋的方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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