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越来越浓,山卡拉里的野兔子肥了,皮毛油光水滑的,有时会大着胆子跑到蘑菇地边晒太阳,睁眼一看,借着月光,可以瞧见它们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却只肯地边的野草,碰都不碰那些圆滚滚的蘑菇。
桩娃子噗嗤的笑了。他想起爷爷说过,山里的精怪都懂规矩,不该碰的东西,连畜生都敬着。他从怀里摸出半个窝头,掰了掰扔了过去,兔子吓得蹦了起来,没跑多远,蹲在几步外瞅着他,直到他重新双手抱膝的埋头假装睡着,兔子们才敢叼起窝头一溜烟跑了。
“放心吃,”他对着兔子消失的方向轻声说,“蘑菇是老天爷赏的,是大家的,饿了就来。”
桩娃子说过,兔子最多的时候有七只,排着队蹲在土埂上,像穿灰皮袄的小老头。
他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总在白茫茫的雾里走着,脚下踩着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全是丁子蘑菇,无边无际的,每朵蘑菇伞上都坐着个指甲盖大的小人,穿着透明的衣裳,发着微微的蓝光,对着他眨眼睛。
“你们要去哪儿?”他在梦里问。
小人儿们不说话,只是指指天上。
醒来时,枕头总是湿的。桩娃子摸摸心口,那里跳的比平时快,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他跟爷爷说着他的梦境,爷爷吧嗒着烟袋锅,眼神飘向院外的远山:“有些东西,来是缘分,走也是缘分。”
中秋节前三天,风突然变了性子。不再是割人的冷,而是带着股子焦躁的闷,刮得门外那颗老沙枣树梢呜呜地哭,天上的云跑得飞快,一团团黑沉沉,像被墨染过。
桩娃子那天跟着爷爷们去河湾子挖渠,铁钎子刚插进土里,心口就猛地一抽,疼的他差点蹲下去。“达,我得去蘑菇地看看。”他丢下手里的铁钎子就往秘密基地跑,爷爷在后面喊他,他也没有回头。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他看见路边的野草被吹得贴在地上,像被人踩过的头发,连平时最泼辣的酸枣刺,都蔫头耷脑地缩着。
“别出事,千万别出事。”他一边跑一边念叨,喉咙干的冒烟。远远望见那个半人高的小土包时,他的腿软了,差点摔倒,一路踉跄的跑到地边——还好,蘑菇安安静静的,那些白胖子还没等他来就争先恐后的长出来了,只是被风吹的微微摇晃,像一群怕冷的孩子。
桩娃子倒回去身后扶着土包滑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旁边的酸枣刺一晃一晃的,像是在嘲笑他的紧张。
“吓死我了。”他抹了把脸,笑了,投出怀里的半块玉米饼,刚咬了一口,天上“轰隆”一声炸雷,伴随着紫色的闪电劈了下来,吓得他一抖,玉米饼子掉在了地上。
乌云滚滚压得更低了,黑的像滴下来的墨。雷声滚滚,从远到近,像无数头狮子在云里咆哮,时不时有紫色的闪电一道道劈下来,把天地照的煞白。桩娃子数着闪电的间隔,心里却奇异地静了下来——这么大的动静,竟没有掉一滴雨。
他靠着土包,眼皮越来越沉。那些蘑菇在闪电的光里明明灭灭,像是在跟他摆手。他打了个哈欠,想:“就眯一会儿,一会儿就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更大的震耳欲聋的炸雷在头顶炸开,桩娃子像被人泼了盆冷水,猛地蹦了起来。
借着闪电的光,他看见蘑菇地里起了变化。那些平时整整齐齐排着的菌把子仿佛比平常长出来很多,此刻正争先恐后的往上涌,密密麻麻的,挤得连土缝都看不见了,白生生一片,比平常多了足足三倍。
“不对劲!”桩娃子心里咯噔一下,这两个多月来,他从未见过这么多蘑菇,它们像是知道了什么,拼命的往外钻,伞盖边缘的微弱蓝光此时也亮的刺眼。
他突然想起梦里的小人儿指的方向。
“吹口哨!快吹口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平时他吹着放羊的口哨,慢悠悠的,可今天他把手指塞进嘴里,用了全身力气,吹出了二爷爷教他的驯马哨子——尖锐,急促,能穿透最烈的风声。
哨声像根针,刺破了满天的雷声。没过多久,他就看到有黑影冒出来了,是村里人来了。他们没有背背篼,也没有人说话,只是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脸上一半是惊慌,一半是疑惑。
第一个跑到的是爷爷,他手里拿着马鞭,头发被风吹得像团乱草,看见桩娃子时,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娃,咋了?”
桩娃子指着蘑菇地,说不出话。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片,都站在“蘑菇仙”牌子前,望着那片疯长的蘑菇。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和雷声在耳边响。闪电一次比一次亮,照亮了每个人的脸——三柱子紧紧攥着他娘的手,柱子娘把最小的娃护在身侧,连平常胆识过人的二爷爷,也抿着嘴,眉头皱得像块拧干的抹布。
就在这时,又一道紫色的闪电劈下来,紧接着,雷声像是被谁掐断了似的,突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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