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自长安街头呼啸而过。
御驾的鎏金车轮,碾过薄薄的积雪,发出沉闷而又规律的“咯吱”声,像在丈量着通往宫城的,每一步杀机。
车厢内,地龙烧得温暖如春。
车厢外,卫青一身单薄的骑奴短打,寒风灌入衣袍,他却恍若未觉,脊背挺得笔直如枪。
握着缰绳的双手,稳如磐石。
刘彻并未安坐于车内。
他掀开车帘,与卫青并肩而立,任由冰冷的风雪,吹拂着他绣着繁复龙纹的玄色衣袍。
“你叫卫青?”
“是。”
“你阿姊,是卫子夫?”
“是。”
刘彻的视线,像针尖一样,刺在卫青刀削般的侧脸上。
这个年仅十八的骑奴,脊背挺得像一杆饮血的枪。
眉眼与他那个深居宫中的阿姊有七分相似,但眼神里没有算计,只有一片被磨砺过的,死水般的沉静。
“朕听说,你在平阳府管马场?”
“是。”
“想不想上阵杀敌,封妻荫子?”
卫青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一根根泛起青白。
他沉默了足有三个呼吸。
风雪,仿佛都在等他的答案。
“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刘彻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我大汉北疆,匈奴横行。为何屡战屡败?”
卫青的目光越过车辕,直刺远处那座巍峨的,如巨兽般蛰伏的宫城轮廓。
“回陛下,非将士不勇,兵甲不利。”
“其一,在‘势’。”
“匈奴铁骑利在速战,我大汉步卒利在阵战。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必败。”
“其二,在‘知’。”
“我大汉不知匈奴,匈奴却知我大汉。不知己,更不知彼,必败。”
车轮碾过薄雪,发出单调的咯吱声。
刘彻一直平放在紫檀木扶手上的手指,开始无声地,极有韵律地敲击着。
一下,又一下。都敲在这死寂的车厢里,敲在卫青的心上。
“其三,在人。”
卫青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冷得像塞外的冰。
“朝中主和,则战者为罪。”
“主战,则和者有功。”
“三军在前线枕戈待旦,公卿在后方党同伐异。”
“军心不定,何谈胜败?”
敲击的指节,停了。
刘彻缓缓靠回柔软的狐裘软垫,整个人都陷在了阴影里。
一个骑奴,竟能一眼看透大汉数十年的沉疴。
是卫子夫教的?
还是他天赋如此?
前者,卫子夫的心机深不可测,令人胆寒。
后者,这卫青,是一柄尚未饮血,却已锋芒毕露的绝世凶刃。
“立不世之功?”
刘彻笑了,笑意却冰冷刺骨。
“朕给你这个机会。你,敢要吗?”
风,从掀开的帘缝里灌进来,刮得人脸生疼。
卫青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本就笔直的脊背,挺得更直。
像一杆即将刺破苍穹,饮尽敌血的枪。
御驾在未央宫门前停稳。
刘彻走下马车,玄色衣袍被风卷起,猎猎作响。
他没有回头。
“你阿姊,很好。”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又重逾千斤,瞬间飘散在风雪里。
是警告,也是施舍。
卫青躬身,调转马头,车轮碾过旧雪,很快没入一条僻静的小巷。
长安,张宅。
书房内,地龙烧得正旺,张骞却只觉通体冰寒,他正对着一卷破旧的西域地图,眉心紧锁如川。
“张侍郎。”
张骞猛地抬头,看见踏着风雪而来的卫青,眼中瞬间蓄满戒备。
“是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卫青不语,从怀中取出一卷被体温捂热的,火漆封口的竹简,双手奉上。
那姿态郑重得,像是在呈递一份决定生死的战报。
“是阿姊,阿姊说,此信,需张郎中亲启。”
张骞接过,指尖发力,拆开火漆。
竹简,缓缓展开。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了。
信上,没有一个字。
只有一幅画。
一幅通往西域的,闻所未闻的万里路线图。
大漠、雪山、绿洲、盐泽。
每一个部落的位置,每一个国家的强弱,都用不同的颜色,精准无比地标注出来。
路线的尽头,是那些只存在于史书传说中,早已失落的名字:大月氏、乌孙、康居……
而在那片未知疆域的最西端,画师用淬了血的浓重朱砂,写下两个字。
封侯。
“嗡——”
一股滚烫的热血轰然冲上张骞的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握着竹简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拿捏不住。
这不是信。
这是点燃他半生渴望的熊熊烈焰!
是足以让他赌上性命与荣耀的,唯一的诱饵!
他猛地抬头,眼中烧着骇人的光,死死盯着卫青。
“她,想要什么?”
“阿姊什么都不要。”
卫青的回答,如山岳般沉稳,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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