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宣室殿。
烛火的影子,在墙壁上绝望地摇曳。
刘彻背对殿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死死盯着墙上那幅巨大的舆图。
他的双手,在袖袍下攥成了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微微颤抖。
“民女初次得见天颜。”那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一遍又一遍,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滔天的怒火与被愚弄的挫败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是天子。
这天下,竟有他看不透,更掌控不了的女人?
“郭舍人。”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温度,像冬日里最冷的冰。
“奴在。”
郭舍人无声无息地从殿角阴影中滑出,跪伏于地,身形卑微如尘埃。
“说。”一个字,如冰块砸落在地,溅起彻骨的寒意。
“回陛下,奴已查明。”
郭舍人不敢抬头,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像在用刀刻字。
“长公主府的巷中,馆陶公主亲口对韩嫣所言,那个姓卫的女娘,已被其推下了断魂崖。”
“断魂崖”三个字,如一道惊雷,在刘彻的耳中轰然炸响。
他猛地转身。
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丹凤眼,在这一瞬间,竟匪夷所思地冷却下来,化作两潭不见底的,死寂的寒渊。
原来如此。
不是什么欲擒故纵。
更不是什么故作姿态。
她那两次失约,是根本就来不了。
一股混杂着后怕、锥心的愧疚与滔天杀意的情绪,如冰冷的毒蛇,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好一个馆陶!
好一个……韩嫣!
“传韩嫣。”
刘彻的声音平静下来,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上大夫韩嫣,已跪在宣室殿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后背的朝服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深夜被天子召见。
刘彻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像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韩嫣。”
“臣……臣在。”
“朕听说,你与江都王世子,近来走得很近?”
韩嫣心中咯噔一下,只觉魂飞魄散。
“陛下明鉴!臣与江都王世子不过是几面之缘,绝无半点深交!”
“是么?”
刘彻轻笑一声,那笑声,让韩嫣通体发寒。
“朕还听说,世子很欣赏你的箭术。”
韩嫣一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不知该如何作答。
刘彻缓缓俯下身,声音轻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吐出的字眼却带着屠刀的寒意。
“他还欣赏你什么了?”
“酒后,你又对他……说了些什么?”
韩嫣的脑袋“嗡”的一声,彻底空白。
这不是构陷。
这是诛心!
陛下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他只需要一个怀疑的眼神,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足以将自己打入万劫不复!
“陛下!臣酒后胡言,臣该死!臣对陛下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
他开始疯狂叩首,额头与坚硬的地砖碰撞出沉闷绝望的声响。
“忠心?”
刘彻缓缓直起身,语气陡然转冷。
“上大夫韩嫣,言行不检,骄纵无状!传朕旨意,闭门思过三月,罚俸一年!”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一寸一寸,凌迟着韩嫣的每一寸神经。
“滚。”
韩嫣瘫软在地,被两名内侍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完了。
这看似不重的惩罚,却是陛下对馆陶公主,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入内,在郭舍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郭舍人脸色微变,立刻上前禀报。
“陛下,长乐宫传来消息,太后娘娘……头风犯了。”
刘彻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又来了。
他的好母后,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最拙劣的手段,为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田蚡施压。
“摆驾长乐宫。”
他挥了挥手,眼中满是挥之不去的厌倦。
“去看看朕的母后,今日,又想演哪一出戏。”
平阳公主府。
沉水香的烟气,在寝殿内无声无息地氤氲,缭绕。
平阳公主屏退了所有侍女,只留下了卫子夫一人。
“失忆的戏码,不必再演了。”
平阳公主端坐于上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眼前女子的灵魂,都剖开来看。
“一个从断魂崖下爬回来的人,眼里若没有恐惧,便只剩下了野心。”
卫子夫没有辩解。
她缓缓起身,走到平阳公主面前,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宫廷大礼,姿态谦卑,眼神却平静如水。
“子夫不敢欺瞒殿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子夫想请教殿下一个问题。”
平阳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殿下以为,当今天子,最大的困境为何?”
平阳的目光骤然一凝。
这个问题,太大,也太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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