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台风过境的夜晚,我在公司整理图纸时,发现保险柜的抽屉没关严。
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刚好落在那本暗红色的本子上——烫金的“不动产权证”字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房屋平面图的线条,像一幅简化的斗拱结构图。
指尖突然窜过一阵凉意,像有条小蛇顺着指缝往里钻,凉得我猛地攥紧了拳。
低头看时,那本房产证的边角正硌在掌心,硬邦邦的,带着一股油墨和灰尘混合的冷味。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它该待在客厅那个带锁的木盒里,垫着奶奶绣的红布,旁边压着我们的婚纱合照才对。
盒盖一合,咔嗒一声,像把日子锁得稳稳当当。
可现在,它被摊在这张冷硬的办公桌上,旁边堆着陌生的合同,墨迹新鲜得刺眼,像是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还带着机器的余温,却把我的手冻得发麻。
喉头发紧,我赶紧把它往回拢了拢,指腹蹭过封皮上烫金的“不动产权”字样,突然想起那年搬家时,你抱着这个木盒走在最前面,说“这是咱们的根”。
根怎么能被拔出来,扔在办公室呢?
凉意在手腕上绕了一圈,像戴了一副冰镯子,连带着心口都沉了下去。
上周,我还把它收在卧室衣柜的防潮盒里,垫着你从老宅拆下来的樟木片,你当时笑着说:
“这木头能防蛀,也能守住咱们的根。”
楼下的谈话声顺着楼梯缝钻上来,混着台风拍窗的“呜呜”声,像被水泡过的棉絮,软塌塌的听不真确。
可“贷款”两个字刚飘到耳尖,就被风狠狠砸在玻璃上,震得我耳膜发紧;
紧接着是“抵押”——这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钉子,“咚”地钉进心里,连带着楼下张总监的大嗓门都变了调,嗡嗡的,像只被困在雨里的马蜂。
我扶着楼梯扶手往下挪,每一步都踩着谈话的碎片。
你说“再想想办法”时,声音里带着一点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棱;
张总监叹“供应商那边催得紧”,尾音拖得老长,混着窗外广告牌被风吹得“哐当”响,搅得人心里发慌。
到了二楼平台,正好听见你说“……总得有人扛着”,话音刚落,就是一阵翻文件的窸窣,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出来。
我攥着扶手的指节突然发白,楼梯的木纹嵌进掌心。
那声音,像我们每次从保险柜里,取项目合同的动静。
雨突然大了,把所有声音都揉成一团湿抹布。
可我偏能从那团混沌里,清晰地辨出“房产证”三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斤重,直直往下坠,坠得我膝盖发软,差点从楼梯上滑下去。
我抱着房产证往楼下走,楼梯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照得墙上挂着的《营造法式》拓本忽隐忽现。
那是你熬夜拓的,边角都磨出了毛边,你说:
“这里面的每笔每一画,都是老祖宗攒下的底气。”
你正蹲在工作台前,手里攥着一支铅笔,在项目预算表上圈圈画画。
台灯把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座佝偻的门楼,脊梁却挺得笔直。
你看见我手里的房产证,你突然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像一根绷紧的弦突然断了。
“你听我解释——”
“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的声音比台风还抖,却死死攥着本子,封皮上的烫金字硌得掌心生疼。
老张在旁边搓着手,想打圆场:
“这事怪我,项目资金链断了,供应商催得紧……”
“不怪张哥。”你突然开口,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木头,“上周去银行,他们说可以用房产证抵押贷款,利率低,期限长。我想着,这房子是死的,公司是活的——就像老话说的‘留得青山在’,只要团队在,手艺在,咱们总能把房子再挣回来。”
我望着你眼底那圈红血丝,像浸了水的棉线,缠得人心里发紧。
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档案馆闭馆的铃声响了三遍,你还趴在那堆泛黄的图纸上,手里的铅笔在描图纸上簌簌游走。
那天,我去给你送晚饭,隔着玻璃窗看见,你正对着民国测绘图出神。
图上的墨线早就褪成了浅灰,你却用透明胶带把碎掉的边角一点点粘起来,指腹蹭过纸面时,留下淡淡的黑印。
后来我才发现,那是磨破的茧子沾着墨,在纸上洇出的小晕。
“这檐角的尺寸得核准,”你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纸灰,“村里老人说,当年建戏台时,木匠特意把右边檐角抬高了半寸,为的是挡住西晒的日头。差一分,这百年的讲究就断了。”
你把描好的图纸推给我看,上面密密麻麻标着数字,铅笔尖戳破了好几处,纸背透出星星点点的洞,像被心事扎出的眼。
望着你眼下的青黑,突然想起你当时趴在桌上打盹的样子。
胳膊肘压着未干的图纸,墨痕印在衬衫袖子上,像一朵晕开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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