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雨是突然泼下来的。
我站在公司楼下的骑楼里,望着玻璃门外的雨幕发愣。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把对面老槐树的影子泡得发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我以为是外卖到了,接起来却听见你喘着气说:
“在骑楼等我,别乱跑,伞快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一把藏青色的大伞,就破雨而来。
伞骨是你去年从拆迁的老屋里捡的,榆木柄被磨得发亮,你总说“老木头沉,撑着稳当”。
可此刻,那伞明显歪着,伞骨几乎要贴到我肩上,你半个身子露在雨里,衬衫湿得能拧出水,裤脚还在滴着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你怎么不把伞扶正?”
我伸手去推伞柄,指尖触到你冰凉的手腕,吓了一跳。
你却抓住我的手往伞下塞,掌心烫得惊人,不知道是淋了雨还是跑得太急。
“扶什么正,”你咧开嘴笑,雨水顺着发梢滴在下巴上,“老话说‘伞歪一寸,心近一分’。你看这伞骨,歪着反而更能护住人,跟咱们修的老门框似的,看着不周正,实则结实着呢。”
我突然想起去年,修那座清代门楼的事。
那会儿门框歪了两寸,榫卯松动得能塞进手指,文保队的人来看了都说“得拆了重砌,不然撑不过今年雨季”。
你却蹲在门槛上,手指一遍遍摩挲着木头的裂纹,摸了整整三天。
阳光把你的影子钉在青石板上,像一块不肯挪窝的石头。
“不能拆。”第三天傍晚,你突然抬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你看这歪,不是松垮,是岁月给它的弧度。百年前的工匠盖这门楼时,特意让门框往里收了半寸,为的是挡西北风——这歪是有道理的,拆了,这道理就没了,门楼也就成了堆死木头。”
我记得你说这话时,指尖正按在门框最歪的地方,那里的木纹拧成个紧实的结,像一只攥紧的拳头。
后来,你翻遍了《营造法式》,在扉页空白处画了三张图,最后拍板:
“加暗榫,从内侧发力,让歪着的门框自己‘站’稳。”
那些天你泡在工地,手里总攥着一把小凿子,对着门框内侧凿榫眼。
木屑粘在你汗湿的额头上,你浑然不觉,嘴里还念叨着:
“这榫得斜着打,跟老木匠说的‘借劲’一个理儿,不用蛮力,用巧劲。”
有次凿子滑了,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血滴在木头上,你抹了一把说:
“这下好了,我的血跟老木头混一块儿,它该认我这个后人了。”
三道暗榫嵌进去那天,你让工人别帮忙,自己蹲在门后,一点点把榫头敲进去。
每敲一下,就侧耳听动静,像在跟木头说话。
最后一锤下去,门框突然“咔嗒”响了声,原本晃悠的门扇,竟稳稳地立住了,歪照旧歪着,却透着一股扎在土里的劲儿。
文保专家来验收时,摸着门框直咂嘴:
“邪门了,歪的反而比正的稳。”
你站在旁边笑,从口袋里掏出一片从门楼上摘下的旧木片:
“您闻闻,这木头里有股土腥味,是跟地基长在一起的。咱们修老物件,不是要把它改成新的,是帮它把老骨头撑住,让它能接着看日子。”
“可你都湿透了。”我掏出纸巾想给你擦脸,却被你躲开。
你拽着我往家走,伞始终牢牢罩着我,自己的肩膀早被雨水打透,深色衬衫贴在背上,能看清肩胛骨的形状。
“湿怕什么,”你低头看我,眼睛亮得像雨里的星,“当年在仓库赶模型,暴雨淹到膝盖,咱们不照样抱着零件往高处挪?你忘了你当时说什么?‘水退了,太阳一晒就干,模型坏了,可就回不来了’。”
雨幕里突然飘来桂花香。我这才发现,你特意绕了一条远路,从那棵百年桂树下过。
树皮上还留着你去年刻的记号——当时为了测树龄,你爬上去系红绳,差点摔下来,下来时却举着一片桂花说:
“这树比咱们爷爷的爷爷岁数都大,得敬着。”
此刻,雨水打落了满地桂花,你踩着花瓣往前走,说“这叫‘踏香而归’,比什么香水都好闻”。
推开家门时,你突然打了个喷嚏。
我正要去拿毛巾,却被你拉住,往厨房推:
“快去看看你的蛋糕,别烤糊了,早上出门时你还说‘要烤出老面的麦香’。”
我这才想起早上临出门时,把发酵好的面团放进了烤箱。
当时,你还趴在烤箱边闻了又闻:
“这老面是从张奶奶那儿讨的,传了三代人,发出来的面带着酸香,比酵母粉有脾气。”
可此刻烤箱里飘出的不是麦香,是一股焦糊味,像烧着了的旧报纸。
打开烤箱门的瞬间,我差点哭出来。
蛋糕顶烤成了炭黑色,边缘焦得硬邦邦,像一块烧焦的土疙瘩,哪还有半点“麦香”的样子。
我蹲在烤箱前没吭声,想起张奶奶说的“老面娇贵,差一分钟火候都不行”,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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