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昌帝含笑颔首,目光缓缓扫过静立一旁的裕王,轻轻抬了抬下颌:“八弟,朕...有件要紧事,想托付于你。”
梁王当即起身便要撩袍行大礼,却被庆昌帝一把攥住手腕。帝王的手心微凉:“此刻无有君臣,只有兄弟。坐下说话。”
梁王顺势坐在榻边。庆昌帝说不到两句,便掩口低咳一阵,待气息稍平,才抬眸静静望向梁王:“八弟,朕的日子...不多了。”
梁王浑身剧震,眼底瞬间涌上热意,他双手回握住帝王冰凉的手,声音已然哽咽:“皇兄!何出此言!您是真龙天子,自有百灵庇佑...”
庆昌帝垂眸看着兄弟二人交握的手,欣慰的笑意里,尽是疲惫与释然:“朕,没什么放心不下的。父皇留给朕一个百废待兴的江山,朕战战兢兢,夙夜匪懈,总算,未曾辱没列祖列宗。如今,倒也敢说一句...能稍稍阖眼了。”
他喘息片刻,握紧梁王的手:“八弟,朕将这江山、将宸儿,托付给你。若将来朝中有变,或宸儿有需辅弼之处,望你...念在今日兄弟之情,务必护他周全,稳这社稷。”
裕王亲自捧着一盏新茶,奉至梁王手边:“八王叔,请用茶。”
裕王虽未立太子,却已行监国之事,位同储君之尊。他亲奉茶水,梁王立刻起身,双手恭谨接过:“殿下亲手奉茶,臣愧不敢当。”
他转向病榻上形容憔悴的帝王,喉头哽咽:“皇兄所托,关乎社稷国本,臣弟纵然肝脑涂地,亦绝不负皇兄与殿下信重!只是皇兄...”
庆昌帝倚在枕上,随意摆了摆手:“朕此生,上无愧于祖宗,下留基业于子孙,更有贤弟与佳儿在侧,可谓全福。比之先帝当年仓促撒手,朕...已然从容太多了。”
“朕,无憾矣。”
苍老的帝王,仿佛望见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此刻平静如尘埃落定。
“皇兄...”梁王心如刀绞,再也顾不得虚礼,上前紧紧握住庆昌帝那双已瘦骨嶙峋的手。
掌心传来硌痛,他低下头,飞速用指腹抹去眼角涌出的热泪。
一旁静立的裕王,适时递上一方洁净的帕子。
庆昌帝反手,轻拍弟弟紧握着自己的手背:“朕又不是立时便要撒手,八弟不必如此。”他释然一笑:“只是这节气不对。不然,朕真想与你,再对饮一碗冰镇蔗浆。”
一晃多年,那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皇子,如今,已是病骨支离。
梁王心头酸楚汹涌,只能低下头,不忍、也不敢让皇兄看见分毫泪光。
庆昌帝收回目光,食指在案头那摞明黄奏本上轻轻一点:“眼下,倒真有一事,需八弟为朕分忧。”
话音甫落,黄公公悄无声息地撩帘而入,趋步近前,低声禀道:“陛下,殿下,定远侯爷已从宁贵妃娘娘宫中出来了。”
梁王会意,将那盏未曾动过的茶轻轻放回案上,对庆昌帝郑重颔首:“臣弟,领旨。”
暖阁那道厚重的锦缎夹棉暖帘一垂下,便将内外的声息与寒气隔绝开来。消息却像严冬里无孔不入的冷风,但凡有条缝,就能钻进钻出。
赵王府的暖阁内,此刻倒是炭暖香温。
赵王斜倚在铺了貂皮的软榻上,眼皮都未完全抬起,只拿余光懒懒扫着下首的温恕:“这么大冷的天,阁老巴巴儿地跑到本王这儿来,就为了说八王叔去给父皇请安的事?”
他嗤笑一声,身子都懒得坐直:“你要是有能耐,让老四今晚就咽气,那还值当你跑这一趟。”
温恕垂着眼,缓缓啜了一口杯中滚烫的茶。
灼热的茶汤一路烫进喉咙,也把对方话里明目张胆的愚蠢与轻慢,生生烙在心底。
他温和浅笑:“殿下,陛下自圣体违和以来,深居简出,连日常奏对都已免了。雪刚停便召见梁王,您没觉出几分不寻常?”
若不是此刻还需借这蠢货的名头与血脉行事,他连半眼,都不会看这张蠢脸。
赵王像被针扎了般从榻上弹起:“你是说,父皇在交代后事?!”
他在暖阁内来回疾走,嘴里不住念叨着:“不可能!西苑每日递出的消息,都说父皇圣体渐安,一日好过一日!怎么会...怎么会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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