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宝顺还欲再问,马氏已抬袖一把抹去泪,拉他起身,“走走走,宝儿,娘给你做好吃的去。咱们——”
“马夫人。”
沈寒立在门口,不疾不徐地开口,“钟公子还得留在此处。等你帮完我们的忙,方可带他离开。”
马氏脸上的泪痕未干,笑容瞬间凝固。她像没听懂似的,愣愣地转过头。
钟宝顺完全懵了,下意识往母亲身后缩了缩,低声问:“她们是谁?父亲呢?”
马氏张了张嘴,方才那股护犊的急切劲儿,瞬间化为了无措的恐慌。
“马夫人,”沈寒缓步踱进,“令郎安好,我们的诚意,你已见到。现在,需要你展现诚意了。”
陆青冲无咎一抬下巴。
无咎将仍在发懵的钟宝顺带向了内间。
失而复得的心头宝刚焐在手里,那点盼了数月才摸到边的暖意,被猝然掐断。
马氏本能张口惊呼:“宝儿——”
“马夫人,”沈寒截断她的话,“做完我们说的事,你今日就能带儿子走。否则——”
她话音未落,那扇门已在马氏眼前轻轻合拢,彻底隔绝了儿子的身影。
再次失去的灭顶恐慌,攥紧了马氏的神魂。她所有讨价还价的念头,在这纯粹本能的恐惧面前被冲刷得荡然无存。
马氏急急转身,冲口而出:“好!好!我做!”
刑卫司的秘牢就在轻烟楼地下,终年不见天日。
壁上油灯昏黄如豆,映着渗水的石壁与粗木牢栏。冬日的寒气凝成湿冷刺骨的阴森,混着陈年尘土与隐约的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在死寂中呵出一团白雾。
马氏蒙着眼,深一脚浅一脚地被人牵着,沿石阶一路向下。直到临近秘牢门口,蒙眼布才被取下。
昏暗跳动的光线让她半晌才适应,她用力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模糊与眩晕。
一股霉腐的阴冷猛地呛入鼻腔,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们怎让我家老爷住这等地方?”
开阳抱着臂嗤笑:“偷盗贡品是囚犯,不住牢里,难不成住宫里?”
马氏被噎得不敢回嘴。
陆青朝牢内望了一眼,声音压得极低:“马夫人,叮嘱你的话,一字一句都记牢了。机会只有一次,你儿子的命,就系在你此刻的喉咙里。”
马氏忙不迭点头。
这地方黑黢黢、阴森森,寒气毒蛇般顺着脚踝往上缠绕。她双腿灌了铅似的沉软,来时那点强撑的心气,早已被这片黑暗吸食殆尽。
她攥紧了微微颤抖的手,挪着僵硬的步子,一寸寸蹭到生锈的铁牢门前。
“吱呀——”
刺耳的开门声撕裂了死寂。
角落里,一团黑影猛地动了一下。
“谁?!”一个粗粝、如砂石摩擦的沙哑声猛地响起。
马氏来不及应声,人已扑了进去,哭腔在喉头打转:“老爷!”
昏黄的油灯下,钟诚靠坐在墙角。
他身上衣衫已辨不出原色,前襟、肩背直至肋下,浸满大片深褐近黑、板结发硬的血污,与破烂的布料死死黏连在一起,随着他轻微的呼吸起伏,像一片片干涸的、狰狞的龟裂土地。
袖口与裤腿被撕裂多处,露出底下未加包扎、皮肉翻卷的伤口,有些边缘肿胀发亮,泛着不祥的暗红色。
他脸上颧骨高肿,嘴角破裂,干涸的血迹凝在胡茬上。唯有一双眼睛雪亮,像雪夜荒原上负伤蛰伏、伺机警惕的孤狼。
“琴...琴娘?!”粗粝声里,迸出压不住的惊喜。
钟诚想撑起身,却牵动了伤处,闷哼一声,又重重靠回石壁,只是眼睛难以置信地望过来。
“老爷!是我啊!”马氏扑到近前,双手悬在半空颤抖,不知该落在哪里,生怕触痛他的伤口。
“他们...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老爷,你疼不疼?这...这还有没有一块好肉啊?!”马氏声音里满是惊恐与心疼。
“你怎么进来的?”钟诚开口有气无力,目光却猛地射向牢门外的黑暗。
牢内光源有限,仅石壁上一盏油灯,堪堪照亮他身周方寸之地,更远处皆被浓稠的、湿冷的黑暗吞噬。
看不见人影,也听不到呼吸。
“是不是...傅鸣那厮抓你来的?!”钟诚从喉间挤出嘶吼,激动地大口喘息,眼中燃着屈辱与狂怒。
“鼠辈!藏头露尾!有什么手段冲老子来!拿个妇道人家作要挟,算什么好汉?!老子什么都不会说!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祸不及妻儿...你这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他边骂边猛地侧首,试图用目光剐出黑暗中的敌人。视线回落,触及近在咫尺的马氏,激烈咒骂骤然噎在了喉咙里。
马氏没有镣铐,衣衫整齐。
她...不像是被强行押来的囚徒。
马氏哭得厉害,触及钟诚伤痕累累的手臂,一片黏湿滚烫,心中大恸,哭声里便带了哀求与怨怼。
“老爷,温家早就不管我们死活了!都到这一步了,您还替温老爷瞒什么、扛什么?我们一家子的命,在人家眼里,还不如一根草!
钟诚眼中血丝密布,厉喝:“住口!你个蠢妇,也来做说客?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他旋即扭脸,冲着牢门外的黑暗嘶吼:“别做梦了!就是把我们夫妻二人千刀万剐,我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马氏被他这一句吼得邪火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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