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雪呜咽。
翌日朝会,众臣顶着满头没化的雪粒子进殿,官袍未及抖净,便被两道旨意砸得心神俱震。
司礼监掌印黄公公展了卷轴,尖亮的嗓音刮过寂静的大殿:
“传旨——”
“朕当年听信罗直监守自盗,痛心失察。今有其女罗影,以血鸣冤,忠烈惊世。着裕王为主审,三法司旁听录案,重查此案。若实有冤情,必当昭雪,以正朝纲,以安忠魂!”
裕王“主审”——
这是陛下亲手,把“皇子私通罪女”的污水,变成了“圣子昭雪忠良”的金字招牌。从今往后,谁还敢提半句闲话?
三法司“旁听”——
明眼人都懂:这就是个摆设。陛下铁心要翻案,让他们来,只为给这铁打的结论,走一道谁也挑不出错的“公道”过场。
众臣刚把气喘匀,第二道已至:“即日起,一应国事,悉奏裕王处分。”
储位之争,尘埃落定。
此前吵翻了天的“立嫡孙”还是“立长子”,此刻,成了个无人再提的笑话。
没有册封大典,没有东宫名分。
但陛下给的,是比太子印信更重的东西——实打实的皇权。
当年先太子可从未有过,若他泉下有知,只怕真要气得坐起身来。
两道旨意砸完,满殿死寂,无数道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着,齐齐扎向裕王与赵王。
裕王垂着眼,面上瞧不出悲喜。只是眼下一片乌青,眼角泛着红——也是,天大的恩典砸下来,换谁不得激动得彻夜难眠?
赵王那张素日温润的脸,此刻面皮绷得死紧,隐隐发颤。下朝转身便走,脚步又急又重,在殿门口竟被门槛绊得一个趔趄。
最让人屏息的,是站在文臣之首的温阁老。
这位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首辅,在听见“悉奏裕王处分”时,眼皮,不受控制般倏地抬起一瞬。
心思透亮的老臣看得分明:这道更易国本的旨意,竟没经过内阁!黄公公手里那道黄绫,是径直从翰林院请来的。
旨意既下,朝会便散。众臣各怀心思,鱼贯退出大殿。
裕王经过温恕身侧时,顿了一瞬,余光如冷刃般掠过,未作停留,径直向殿外走去。
“裕王殿下——”
温恕撩袍追至玉阶,声音洪亮。
裕王转身。
温恕立在三步开外,面上挂着一层恰到好处的恭谨笑容。
“老臣,恭喜殿下。”他作揖,腰弯得平稳而标准,起身时,笑意更深,“罗直大人沉冤得雪,地下有知,定感念殿下...为他做的这一切。”
最后三字,他说得极缓,极清晰,像在唇齿间细细碾磨过。
裕王定定看着他,眸中寒光骤凝。
一道身影自宫柱后无声转出,停在温恕侧后半步之处,是傅鸣。
“罗直大人有此烈女,为父死谏,此等忠孝节烈,真乃——”温恕诛心的夸赞尚未说完。
傅鸣侧步上前,恰好挡在温恕与裕王之间,右手自然伸出,一把扣住温恕欲抬起作揖的手腕,五指如铁箍般精准扣入其腕骨缝隙。
“阁老,风雪甚急,玉阶湿滑。”傅鸣声音平稳,手下却骤然发力!
温恕只觉腕骨传来一阵尖锐欲裂的剧痛,仿佛下一瞬就要寸寸折断,痛得他眼前骤然一黑。
“呃——!”一声短促的闷哼被他迅速压在喉间。数九寒天,额角瞬间沁出一片冰冷的汗珠,脸色惨白。
“傅鸣!你竟敢...”温恕疼得声音发颤,怒目切齿。
傅鸣高大挺拔的身躯将温恕完全遮在身后阴影里,宽大的官袍袖摆之下,所有细微动作皆被掩盖。身侧虽有零散官员快步离去,却也无人得见这袖中之澜,只见傅鸣面上还挂着一丝晚辈的“关切”。
“只是担心阁老滑倒。”话音未落,扣住手腕的五指力道骤然又沉下一分,将那种濒临骨骼极限的痛感,死死钉在最高点。
温恕痛得后背都在发抖!
寒风卷着残雪,掠过空旷的玉阶。方才还喧闹登车的官员早已散尽,只余几盏宫灯在昏光里摇晃,将雪地照得一片凄清。
“你敢伤老夫!”他疼得声音发嘶,从齿缝里挤出低语:“裕王刚得势,魏国公家便已经目无王法到,敢在奉先殿前戕害当朝首辅?!”
傅鸣嘴角随意扯了扯,连个笑都不屑给全:“阁老言重。”他垂眸,手下力道未松反紧,满意地感受着掌中那截手腕濒临极限的颤抖。
“哦——”
傅鸣像是才发现,“许是我搀扶阁老,一时情急,力道失了分寸?”
他目光刮过温恕惨白如纸、冷汗涔涑的脸上,慢条斯理地补上最后一句,“下回,阁老若再站不稳,可千万记得...离我远些。”
傅鸣五指一松,干脆利落地抽手回袖。
温恕僵在原地,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透。风雪卷过,湿冷与剧痛残留的麻痹感交织,让他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长安,”裕王的目光从温恕身上淡淡掠过,落在傅鸣脸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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