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这翻案的污名,让儿臣来担!史笔如刀,儿臣愿受!父皇永远是明君,您没有过错!”
那个素来以冷静自持、只向龙椅迈进的皇子,此刻方寸大乱,满心满眼只剩下无从着力的恐慌。
庆昌帝的手,在儿子剧烈颤抖的肩上重重一按,笑容里浸满了苦涩与决断。
“你早已在心里,在未来,给她留了位置,是不是?一个能与你共御风雨、同瞰江山的位置。”
他转而望向窗外,虽望不见星辰,却能看见那颗命定的星轨:
“摇光,北斗第七星,古称破军,主肃杀,掌变幻。宸儿,你以‘破军’为名赐她,是望她破开迷局吧?”
他收回目光,定定看着裕王,眼中是沉甸甸的、再无动摇的欣慰。
“你从未将她当作笼中雀、屋内花,她亦懂得你眼中的江山风雷。你们互为彼此,淬炼成钢,‘摇光’之名,与其说是你给的寄托,不如说,是她向着你心中那‘破晓之光’拼尽全力的蜕变。”
“你们,造就了彼此。”
他的宸儿,长成了能识铁骨亦能淬刚的君王,却也...难免被儿女柔情所困。
帝王的爱,最冷酷也最深沉。
“朕可以担一世‘失察’之垢,朕要留给你的,不是一个需要你力排众议去守护的女子,而是一个清朗乾坤,一个无可指摘的九五之尊的起点。”
裕王的手在抖,臂膀在抖,连紧咬的牙关与眼角都在不住地颤栗。
庆昌帝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裕王眼角的泪,这是第一次,他见到成年的裕王哭。
“‘摇光’之名,连同它所有的争议,必须彻底湮灭。如此,‘罗影’才能带着为父死谏的忠烈与清白,活进青史,也便成了你帝王之基上,那道再也洗不掉的——‘清白’烙印。”
“这,便是罗家的风骨,你的重情,与这万里江山法统,共同选定的路。朕能为你做的...便是完成这最后的清扫。”
此身既许江山,便再难全私愿。这,是他以君父之名,所能给予的,最残酷的成全。
裕王怔在原地,喉间压着千钧之重。
他第一次,在君父面前,静静地、任由两行清泪,决堤般无声地淌过脸颊。
庆昌帝声轻如叹息:“儿啊,莫怪朕。这条路,本就不好走。这些年,朕也走得十分辛苦,将来,要苦了你了,孩子。”
他目光定在暖阁外的老梅上,花苞隐隐膨胀欲绽,无声无息。
“去吧。”他目光沉定,“去看看她。”
“看最后一眼吧。”
裕王第一次,粗粗行了个告别礼,甚至未曾称是,便跌跌撞撞踉跄着冲了出去。
黄公公一直垂首屏息侍立在帘外,待那仓惶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下,方才撩开厚重的门帘,悄无声息地挪进来,垂首躬身,静立如泥雕。
“咳咳...咳咳咳——”
暖阁内的死寂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打破。
庆昌帝咳得浑身颤抖,不得不以手抵唇,指缝间逸出闷哑的呛咳声。
黄公公立即上前,一手轻而稳地抚拍他的脊背,另一手已递上温热的帕子:“陛下,您缓缓气...奴才这就去宣龚院使?”
庆昌帝摆摆手,咳得泛红的眼角,终是承不住那滴积蓄已久的清泪,顺着深刻的纹路滚落,无声地砸在已显枯瘦的手背上。
黄公公目露不忍,素来圆滑甜腻的嗓子,此刻像是被砂石磨过,粗嘎暗沉:“陛下,裕王殿下这会过去,怕是...只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黄伴,你是不是,觉得朕,心狠了?”似是自问自答,庆昌帝并未看向黄公公,目光仍虚虚地投向窗外。
“陛下,奴才懂。”黄公公抬袖,拭去自己眼角的湿意,“这些年,您的苦...奴才都看在眼里。”
“朕已油尽灯枯。若上天还能再宽限朕几年,等这阵风浪过去...朕何尝不想成全他,让他既能坐稳龙椅,身边也能留着一份真心。”
他缓缓摇头,每一个字都耗着力气:“可惜...时间,太紧了。他的江山,等不起了。”
孩子啊,这江山...太重了。
重到...心里,再装不下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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