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眼中恨意勃发,啐道:“钟诚这个名字,还是后来夫人给他取的!夫人瞧那仆从憨直忠心,一路护主不易,心下怜惜,觉得‘大牛’这名字辱没了他,便亲自赐名‘钟诚’。说‘诚’字最配他!呸——!”
“就是两头披着人皮的豺狼!从进府那天起,骨子里就烂透了!”
陆青适时插话:“他可曾细说家乡在何处?”
苏嬷嬷深吸一口气,压下愤懑:“他说自己是绍兴沿海人,官话说得生硬,里头总夹着几句土话,听着确是浙东那边的腔调,说倭寇来袭,村子烧光了。夫人怜他身世,又见他是个读书人,便留他们在府里调养,请大夫,做新衣,当贵客一样供着。”
“那狗东西,自称是个有功名的举子。”苏嬷嬷嘴角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身子将养好了,他便日日凑到夫人跟前,谈诗论画,抒发政见,专捡夫人敬重的先贤文章来品评,说的也全是老爷平日主张的那一套。把夫人哄得,真当他是蒙尘的明珠,是世间难遇的君子,这才铁了心,将他引荐给了老爷。”
“严阁老经风历雨,岂会随意信人?”沈寒将一杯热茶轻轻推到苏嬷嬷手边。
苏嬷嬷捧着茶杯,长长叹了口气:“唉——老爷起初也防着他,亲自考校他学问。那畜生倒真有些歪才,对答如流,加上一张脸生得俊俏讨喜,装得一副知恩图报、谦恭上进的模样,老爷便信了几分。”
“最关键的,还是因着夫人,她亲自求老爷为温恕谋个前程。”
“夫人因先天不足,行走需人扶持,婚事便一直蹉跎。那是她生平头一遭,对一个人如此上心,眼里都有了光...老爷是看在女儿满心欢喜上。他私下里说,此人别无亲故,孑然一身,若重情义、有才学,收归门下悉心教导,将来既全了女儿姻缘,自己身后,女儿也算有个依靠。”
“老爷他,是一片慈父心肠啊!为了女儿,一心为温恕铺平青云路。”
“老爷怜他才学,又存了私心,见他原籍科考竞争太过激烈,便动用自己的名帖与关系,为他运作,改籍顺天府,只为助他在这京师,博个最耀眼的前程。”
“温恕起初,那戏真是做得十足!”苏嬷嬷眼中寒光凛冽,“金殿传胪,跨马游街,何等风光!可他偏不去赴琼林宴,径直打马来到严府门前,当街卸鞍,伏地叩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口中高呼——‘恩师在上,学生此生,绝不敢忘!’
“嗬!那一日的做派,锣鼓喧天,万众瞩目,真真是骗过了全京师的人!谁不伸着大拇指夸严阁老‘慧眼如炬,得此佳徒’?谁不点着头赞新科状元‘知恩图报,有情有义’?”
开阳歪在车壁上,“啧”了一声:“合着温阁老,是靠着一张脸,把这碗天底下最贵的软饭,给端稳了啊。”
苏嬷嬷重重点头:“那畜生最是虚伪不过。老爷与他议亲时,我就躲在屏风后偷看,他眼里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嘴上却能赌咒发誓,说会一辈子待夫人好。”
“婚后,我留心瞧着,十回里总有七八回,他前脚在夫人面前还是笑语温存,体贴备至,后脚一转身,那脸就寡淡了下来,眼里只有毫不掩饰的厌弃,就像在看一件迟早要丢掉的破烂家什。”
她语调充满了悲愤与讽刺,“老爷是实心实意把他当半子栽培,自己的人脉、资源,毫无保留全给了他铺路。吏部侍郎,多少官员熬干心血、操白了头也够不到的门槛,他借着严阁老的势,轻飘飘几年就坐稳了。”
“这父女俩待他都是掏心掏肺,夫人身子弱不宜生养,还铁了心要为那畜生延绵子嗣。她拼了命怀上公子,孕中艰辛,可温恕却说怕扰了夫人安胎,以‘公务繁忙’为由干脆搬去了书房。”
“夫人却还日日为他悬心,挺着沉重的身子,在灶前守着给他炖汤补身,再一步一喘地亲自送去。我拦过,劝过,夫人只是摇头:‘温郎是做大事的人,眼里装的是天下。我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
苏嬷嬷泣不成声,缓了许久,才从巨大的悲痛中挣出一点声音:“她到闭眼...都还觉得,是自己这破败的身子,才会遭他嫌弃...”
开阳一声嗤笑:“所以说,路边的野男人不能救。”
陆青待苏嬷嬷平复,缓声问道:“嬷嬷节哀。严老如此待他,温恕为何要恩将仇报,对阁老起杀心?”
苏嬷嬷浑浊的老眼如点燃的鬼火,亮得骇人,一字一句,从齿缝间碾出来:
“因为,老爷撞破了他与别的女子有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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