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裹着棉袄往靠山屯走时,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钻,像无数细针扎进脖颈,冷得她牙关微颤。
棉布内衬早已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随着每一步颠簸泛起一阵阴凉。
远处山影如铁,压着低垂的铅云,天地间只剩呼啸的北风与脚下咯吱作响的积雪声。
她攥紧怀里的残页,纸角磨着手臂,生出一层薄茧般的刺感;
玉坠在锁骨处烫得慌,那是空间在提醒她,该处理这些“宝贝”了。
上次用寒潭水洗药草时,竟把腐叶里的虫卵都析了出来……或许这次也行。
推开家门时,林招娣正蹲在灶前添柴,枯枝在炉膛里噼啪炸开,火星子溅到她补丁摞补丁的裤脚上,留下几点焦痕。
见她回来眼睛一亮:“姐!二丫说县城来干部了……”
“去把院门闩死。”林英打断她,把残页往桌上一放,木桌震得茶碗轻晃,“建国,带小栓去后屋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等弟妹全退下,她反手锁了堂屋门。
指尖刚触到玉坠,眼前便腾起白雾,千年寒潭的水汽裹着青草香涌出来,沁入鼻腔时带着一丝清冽的甜,仿佛冬日里咬破一口冻梨。
她将残页浸入潭水,墨色突然像活了似的,在水面晕开细如蛛丝的纹路,如同春蚕吐丝,无声缠绕。
“省党校的云纹水印。”林英盯着水纹里若隐若现的“党校内部”四字,嘴角扯出半笑,像是咬住了什么苦东西。
“陈砚舟,你倒会借公家的皮。”她捞起残页,墨迹已褪成浅灰,底层暗纹却愈发清晰,“用公文纸写构陷信,是觉得组织的章能当遮羞布?”
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踏碎雪层,由远及近。
林英掀开窗纸一角,见老猎户刘叔牵着枣红马立在院外,马背上的蓝布包袱被雪盖了一层薄霜,像一块沉默的碑石。
“老秤爷到村头了。”刘叔压低声音,“那爷儿俩说你要‘请他认墨’,连称杆都没放下就来了。”
林英把残页往怀里一塞,临出门又回头叮嘱招娣:“把西屋的铁匣子搬出来,钥匙在梁上竹筒里。”
当她的脚步踏进雪地时,百里之外的县城,陈默正蜷缩在冰冷的办公桌下。
这间厢房本是祠堂改建,陈砚舟嫌冷清不爱来,只堆些旧档案。
他摸出怀里的粉笔头,昨夜偷偷藏进袖口的,专为临摹笔迹用。
指腹摩挲着“封建”二字的“又”部,第三笔转折的弧度,和检举信上的分毫不差。
“咔嗒。”门锁转动声惊得他脊背一绷。
皮鞋尖停在门口三秒,忽然转身走了,原来是风吹动了门闩。
他屏住呼吸,目光扫过案头的端砚。
砚台右侧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缝,墨汁顺着裂缝渗进石纹,在纸页上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暗线,和检举信上每三行必现的墨痕,简直是一个模子刻的。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摸出随身带的油纸包,用指甲挑了点砚台底部的干墨垢,刚要收进包里,里间突然传来“哗啦”一声,陈砚舟碰倒了茶杯。
他猫着腰退到窗下,听见对方骂骂咧咧擦桌子的声音,这才翻窗跳了出去。
雪沫扑上脖颈,激得他一个哆嗦,可胸口的油纸包还带着砚台的余温,像一块烧红的炭。
“阿英,”他对着漫天风雪低笑,“我给你带了把‘刀’。”
靠山屯西头的老槐树下,老秤爷正蹲在林英家堂屋地上,膝盖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戴着老花镜,面前摆着寒潭水泡过的残页、陈默带回来的墨垢,还有半块从县邮局顺来的高级公文墨。
铜秤杆挑起一点墨垢,在阳光下看了又看,金属反光在他皱纹密布的脸上跳动。
“这墨里掺了朱砂。”他喃喃,“县里头头批文件才用这种,说是‘红口黑字,铁证如山’。”他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亮得吓人:
“你那寒潭水倒是个宝贝,把墨里的杂质全滤干净了,现在连我这老秤杆子都能看明白,这墨跟检举信上的,是一个窑里烧出来的。”
林英把比对图往桌上一拍,纸角扫得茶碗叮当响:“能当证据么?”
老秤爷“咔”地合上秤杆:“我称了一辈子米,还没见过这么准的‘良心秤’。这墨,比人的心还黑。”
当晚,靠山屯的铁匠铺亮了一宿灯。
炉火通红,映得刘铁匠满脸汗珠晶莹,铁板在锤下发出沉闷的“铛铛”声,火星四溅,落在围观村民的鞋面上,烫出一个个小洞。
林英站在炉前,看刘铁匠用铁笔刻出二十份墨迹比对图,水印信笺的纹路清晰得能数清叶脉,指尖抚过,凹凸分明,像触摸一段被掩埋的历史。
“姐,村口有人找!”小栓撞开铺门,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说是县上来的干部,要见生产队长。”
林英把刻好的铁板往草垛里一藏,裹上棉袄往外走。
雪地里立着个穿灰布干部服的男人,袖口沾着蓝黑墨迹——和老邮差描述的“总漏墨的钢笔”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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