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老师的背有些驼了,却总在孩子们酿露时,坐在藤椅上看。看到谁的露加了太多糖,她就会说:“周星太奶奶说,甜要掺点苦,才不腻人,就像日子,光甜没味,得混着秋露的清才够厚。”有次周露往瓮里装了太多南瓜,她拿起木勺舀出点:“你看,留三分空,才像真的秋收,哪有囤货囤得太满的?”
周麦老师去年春天走了,临终前把那册第十六册“接力棒日志”交给周星老师:“把它放进第十九棒的木盒,告诉十年后的人,这日志里的字带着露香,比任何蜜都甜。”日志的最后一页,周麦老师画了片橙红南瓜地,地里的红绸带缠着麦穗,穗旁写着:“瓜会烂,露会干,可只要有人接着酿,日子就永远在发酵。”
酿酒师的“第一百九十一模”南瓜糕蒸好那天,正赶上秋分,社区的人捧着粗瓷碗来的。糕里混了新露的甜、南瓜的绵、桂花的香,周露给每个碗里都浇了勺陈年老露,“太爷爷说,糕里得有回味,才叫日子有嚼头。”“圆圆”的第二十一代重孙“团团”蹲在木模旁,脖子上的红绳系着个微型录音器,里面录着十九代人的笑声:从周砚田太爷爷混着酒气的爽朗笑,到周露带着露香的明亮笑,像串风铃,摇过180年的风雨。
芒种前一个月,周露开始筹备第十九棒的开挖仪式。他翻出周星老师手绘的“接力棒地图”,在“2224年开挖处”画了幅《露润瓜田图》,图里的老槐树下,十九株南瓜藤缠着十九个陶瓮,每株藤上都结着对应年份的瓜,从2034的歪瓜到2214的裂皮瓜,像片铺在时光里的锦绣。“每个瓜都盛着秋意,”他给孩子们讲,“就像你们的茶盏,装着苦,也装着甜。”
开挖那天,雾散天晴,老槐树下的南瓜堆得像座小山,橙红的瓜皮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把“2214”的石碑映成了金红色。周星老师抱着周麦老师的日志(摆在碑前的供桌上),供桌旁放着那坛百年南瓜露,坛口的红绸在风里飘;周露捧着新木盒,盒子是用老槐树2214年修剪的枝桠做的,盖刻着十九片槐叶,每片叶上都凝着露,最末一片叶心里,嵌着颗混了十九年露的南瓜籽,像颗裹着琥珀的宝石。
执铲的是“新芽班”最新的孩子——个扎着双丸子头的小姑娘,她的太外婆正是当年的蘑菇头男孩的妈妈。女孩的手沾着南瓜泥,却握得极稳,当铁锹碰到木头的瞬间,周露仿佛听见了180年的声响:从2044年林小满太奶奶开盒时的春风拂叶声,到2204年周星老师开盒时的晨露滴落声,像条河,淌过了180年的四季。
第十九棒木盒露出红绸带的刹那,阳光穿过槐叶,在绸带上织出金色的网,露香顺着网眼往里钻,像时光在储香。周露上前轻轻擦去盒上的瓜汁和泥土,盒盖的槐叶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石蛋太爷爷当年刻的那样,带着股“接地气”的实在,仿佛能闻到180年的烟火气,混着刚蒸好的南瓜糕香。
打开木盒的瞬间,气息漫出来——竹篮的柏香混着十九年的露,窗花的纸香缠着十九季的风,南瓜籽的土香裹着十九瓮的甜,拼布的棉香带着十九代的暖,乳牙的奶香沾着十九朝的雨,青梅酒的醇香渗着十九载的涩,竹刀的铁腥气缠着十九春的润,录音器的金属味裹着十九秋的甜……混在一起,像被时光酿了180年的露,稠得能拉出丝,每口都尝得到不同的秋意,却又融成了一味,叫“回甘”。
周露一件件取出物件,声音洪亮却带着颤:“这竹篮的破洞,装了十九代人的秋成,洞是老的,装的新露却是香的;这蝴蝶窗花,剪了十八代的缺口,口是缺的,拼的收成却是满的……”
当讲到那册第十六册日志时,周星老师突然说:“闻闻,纸页上还有露香呢,周麦太爷爷当年总在露里写日志。”孩子们轮流嗅日志,果然闻到股淡淡的清甜,像有人刚在纸上洒了把晨露。
往第二十棒木盒里放物件时,每个人都像在续写酿酒的诗篇。周露放的是石蛋太爷爷的破竹篮,旁边摆着“接力南瓜”的新籽(刚从裂皮瓜里掏的,带着琥珀色的露):“告诉2224年的人,这籽从2034长到2224,结了190年的瓜,酿了190年的露,却还在长,就像咱们的日子,一辈接一辈,从没停过,也从没变过。”他还放了本新的“接力棒日志”,第一页贴着现在的全家福——周麦老师的日志摆在中间,周星老师坐在旁边,周露和孩子们围着他们,“团团”的重孙“圆圆”蹲在最前面,啄着周露掉的糕渣,旁边的南瓜藤上,十九个橙红南瓜在阳光下晃,像串挂在时光上的灯笼。
双丸子头女孩的妈妈——当年的蘑菇头男孩的女儿,放的是自己剪的第十八代蝴蝶窗花,翅膀上留着十八个缺口:“每道缺口都是片田,种过春的芽,浇过夏的雨,收过秋的果,盖过冬的雪,才把日子种成了现在的模样。”她还放了段录音,十九代人的声音叠在一起,说:“家就在这老槐树下,在接力棒的红绸带上,在每颗结了又结、酿了又酿的南瓜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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