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荷凑近细看,水痕里的“飞”字还能辨认,横画的末端向上挑起,带着股不羁的劲,与《荷梅诗钞》里“以文为帆”的“飞”字如出一辙。她忽然想起古画跋里的话,蹲下身,用手指在湿润的石上轻轻写:“飞瀑如弦,谁解清商?”
话音刚落,山风忽然卷着水雾扑过来,在石上凝成水珠,顺着她的指痕往下淌,竟连成了下句:“情丝如缕,岁月成章。”字迹柔婉,像碧玉的回应,水珠落在潭里,激起的涟漪与玉佩上的荷纹连成一线。
潭边的老松上系着无数红绸,风吹过时哗啦啦作响,像无数人在轻轻念诗。沐荷发现其中有条红绸的边角绣着荷纹,针脚与她腕间的水纹丝帕完全相同,绸子上写着行小字:“光绪二十三年,携玉至此,以水为证。”字迹是璞玉的,旁边还有行更小的字,是碧玉用胭脂写的:“玉在,情在。”
“原来他们真的来过。”沐荷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忽然明白,所谓“玉随水去”原是托词,碧玉哪里舍得让玉佩随水漂流,不过是把牵挂系在了离瀑布最近的地方,让水声替自己日日念着“情在”二字。
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在瀑布上投下道虹,虹光落在潭面,像架七彩的桥。沐荷望着虹的尽头,忽然看见光影里站着两个人影,青衫与蓝裙的衣角被水雾打湿,正对着飞瀑相视而笑,男子手里的狼毫与女子手中的银簪在空中交叠,画出的轨迹竟与虹光重合。
“他们在等我们对诗。”临风握紧沐荷的手,两人的指尖在湿石上同时落下,他写“飞瀑流泉鸣古道”,她接“荷风梅影续新篇”。字迹刚干,瀑布忽然“轰”地一声掀起巨浪,水珠溅在石上,竟把两人的字迹拓印下来,像给岁月盖了个章。
守瀑的老人说,这瀑布有灵性,每逢有缘人对出合心的诗句,便会显一次“留痕”的奇景。他指着潭边的一块巨石,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字迹,最深处的那行“雨敲心湖涟漪现,情丝缠绕岁月甜”,正是他们在黄山半山亭对过的诗,墨迹被水浸得发亮,像刚写上去的。
“这是百年前就有的。”老人摸着胡须笑,“我爷爷的爷爷说,当年有对文人情侣在此避雨,对的就是这两句,说‘雨是山的泪,瀑是水的诗’。”
沐荷忽然想起那半块水纹丝帕,展开时,丝帕的边缘竟与巨石上的字迹边缘完全贴合,像从石上撕下来的一角。她将丝帕铺在石上,阳光透过丝帕的水纹,在字迹上投下流动的影,像瀑布的水正顺着诗句往下淌。
离开三叠泉时,夕阳的余晖给瀑布镀上了层金。沐荷与临风站在观景台回望,飞瀑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像条流动的银带,系在青山的腰间。临风忽然从行囊里掏出个新雕的玉佩,是用天池水胆玉的余料做的,上面刻着三叠泉的瀑布,瀑流的末端绕成个荷形的结,结里嵌着颗小小的珍珠,是从瑶池带回的。
“这叫‘瀑语荷心’。”他把玉佩放在沐荷掌心,“云帆的《器物考》里说,‘石不能言,水可为证;玉不能语,荷可为心’。”
归途的火车上,沐荷把那片从潭里捞起的枯叶夹进《山川记》。书页间的空白处,她用铅笔描下瀑布的轮廓,忽然发现瀑流的走向与璞玉诗集的装订线重合,像把诗卷里的墨都化成了水,往书页深处淌去。
回到诗滢轩时,院角的芭蕉又抽出新叶,叶尖的露珠里还映着瀑布的影子。沐荷将“瀑语荷心”玉佩系在案头的笔架上,玉佩的虹光与砚台里的墨相照,竟在宣纸上投出朵并蒂的荷梅,花瓣上的水珠滚落时,在纸上晕出“飞瀑如弦,情丝如缕”八个字,笔锋里既有璞玉的刚,又有碧玉的柔。
案头的古画忽然自己卷起来,露出里面夹着的红绸,正是从三叠泉老松上解下的那片,绸子上的“玉在,情在”与玉佩上的荷结重合,像两世的牵挂终于在墨香里系成了死结。沐荷把红绸铺平,绸角的针脚与她腕间丝帕的线色连成一线,像条跨越千里的河。
窗外的蝉鸣忽然响起来,混着远处的水声,像首热闹的歌。沐荷望着临风正在研墨的侧脸,他的指关节上还有攀石阶时蹭的擦伤,此刻正握着那支狼毫,在宣纸上写“庐山瀑布”四字,笔锋转弯时,墨痕忽然分岔,像两道缠绕的水流,末梢处各开着朵小荷,花瓣上的纹路,与古画的水痕、玉佩的刻痕、三叠泉的瀑影,一一重合。
“原来山水从不说谎。”她轻声道,指尖抚过纸上的墨痕,“是他们在时光里递过来的水,等着我们酿成墨。”
临风的笔尖顿了顿,墨滴落在两朵荷中间,晕出个小小的心,把“庐山瀑布”四字包在里面。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字上拼出块亮斑,像瀑布的水漫进了诗滢轩,漫过案头的旧物,漫过两世的牵挂,漫过此刻相握的指尖,温柔得像个永远不会醒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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