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惊飞檐下夜枭，宁远侯顾成枯坐军帐，手中佩剑泛着冷光，映出他眼底的犹疑与惊惶。陈砚将五爪龙纹玉佩轻轻按在剑柄上，烛火在玉佩表面流淌，宛如跃动的金鳞。
“侯爷，陛下仁厚，断不会罔顾您三十载戍边之功。” 陈砚的声音在帐内回荡，与远处传来的兵器锻造声交织，“您交出密信与证据，主动停造兵器，便是将功赎罪的最好时机。”
顾成突然发出一声冷笑，笑声里满是沧桑与不信：“仁厚？当年永嘉侯朱亮祖追随陛下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可一旦触怒天威，还不是被鞭笞至死？我私铸兵器、暗通藩王，这罪名哪是一句‘将功赎罪’便能了结的？” 他猛地起身，甲胄相撞发出清脆声响，“你不过是个从杭州来的女子，凭什么向我保证陛下的心意？”
陈砚并未因顾成的质问而慌乱，她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地迎上老将军的视线：“侯爷，我乃杭州知府曾任刑部左侍郎，亦是陛下的琼仪妃。自入仕以来，经手案件数十起，从舒城私铸案到杭州绸缎庄贪墨案，每一案都如实禀报，从未有过隐瞒。陛下信我，正是因为我只讲律法，只说真话。”
帐内众人听闻此言，皆是一惊。副将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开，眼神中多了几分敬畏；顾成的手也微微颤抖，手中佩剑险些滑落。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瘦弱女子：“你... 你竟是琼仪妃？”
“正是。” 陈砚点头，伸手解开衣襟最上方的盘扣，露出内里绣着金线獬豸纹的中衣，“獬豸乃律法象征，我将它贴身穿戴，便是时刻提醒自己，要做律法的执剑人。侯爷，我愿以官位与妃位担保，只要您诚心悔过，陛下定会从轻发落。”
顾成跌坐在椅子上，苍老的面容满是震惊与茫然。他征战半生，见过无数朝堂风云，却从未想过眼前这个孤身前来的女子，竟有如此身份与魄力。“为何？” 他喃喃道，“你为何要如此保我？”
“因为西南不能乱，十万将士不能寒心。” 陈砚走到顾成身前，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侯爷，我在来云南的路上，见过被抓去造兵器的百姓，听过他们的哭声；也见过军帐里发霉的糙米，知道将士们的艰难。这一切，不该以谋反定罪草草了事。”
她起身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地图，用朱砂笔在曲靖关、大理城等重要地点做上标记：“我愿留下来，与侯爷一同彻查军饷贪污案，揪出那些克扣钱粮的蛀虫。待真相大白，陛下自会知晓，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保住西南这片土地，护住麾下这十万将士。”
顾成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你可知，这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说不定连应天朝堂都...”
“我知道。” 陈砚打断他的话，“但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是谁，只要犯了罪，就该受到惩处。当年舒城王家背后也有贵人撑腰，可最终不也伏法了？” 她拿起案上的密信，“这些信件，就是撕开真相的利刃。”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士兵匆匆跑入：“报！十八寨土司听闻侯爷要停造兵器，已集结人马，正往侯府赶来！”
顾成脸色一变，握紧佩剑就要起身。陈砚却按住他的肩膀：“侯爷莫急。让我去见这些土司，我会告诉他们，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而收手还能保住族人平安。”
“你？” 顾成皱眉，“这些土司个个桀骜不驯，你一个女子...”
“别忘了，我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陈砚微微一笑，眼中闪过锐利光芒，“律法的威严，不分男女。” 她整理好衣装，将獬豸纹银簪重新别进发间，“备马，我去会会这些土司。”
在前往土司驻地的马车上，陈砚仔细思索着应对之策。她深知，这些土司被燕王许诺的利益诱惑，此刻必定不甘心放弃。但她也明白，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辅以律法的威慑，未必不能让他们回心转意。
马车停在土司营帐外，陈砚下车时，立刻被手持长刀的士兵围住。一名身材魁梧的土司走上前来，眼神凶狠：“听闻宁远侯要停造兵器，是你在背后捣鬼？”
“我是杭州知府陈砚，奉陛下之命彻查此事。” 陈砚不卑不亢，“诸位可知，继续帮宁远侯造兵器，便是谋反大罪？一旦事发，不仅你们自身难保，整个寨子的族人都要遭殃。”
另一名土司冷笑：“陛下？陛下远在应天，哪里会管我们西南边陲的死活？燕王许诺，事成之后让我们自治，不再受朝廷约束！”
“自治？” 陈砚反问，“燕王若真的谋反成功，会容得下你们这些不受控制的势力？别忘了，兔死狗烹的道理。”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宁远侯与燕王的通信，上面写着事成之后如何处置你们。你们以为自己是座上宾，实则不过是棋子罢了。”
土司们围拢过来，看着信上的内容，脸色渐渐变得难看。陈砚继续说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们解散人马，不再参与此事，我可以向陛下求情，既往不咎。但若是执迷不悟...”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律法的刀剑，可不会留情。”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土司们终于被陈砚说服，同意解散人马。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陈砚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彻查军饷贪污案、让宁远侯安心交出证据，才是更大的挑战。
回到宁远侯府，顾成看着陈砚平安归来，眼中多了几分敬佩：“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
“我既答应了侯爷，就一定会做到。” 陈砚疲惫地坐下，“接下来，我们该商量如何彻查军饷贪污案了。侯爷，您觉得从何处入手？”
顾成沉思片刻：“从云南布政使司开始查起吧。这些年的军饷调拨，都是他们经手。而且...” 他的眼神变得冰冷，“我怀疑，这里面有燕王安插的人手。”
陈砚点头，取出纸笔开始记录：“好，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布政使司。侯爷，在事情查清之前，还请您约束好麾下将士，切莫轻举妄动。”
“你放心。” 顾成望向帐外的星空，“我这把老骨头，不能再让更多人因我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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