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睁开眼，睫毛上的湿意被阳光烘干，像有只蝴蝶轻轻扑棱着飞走了。
探春的手还攥着我，指甲掐进我手背的疼意顺着血脉往上爬，倒比参汤更让人清醒。
"梦玉如何？"我哑着嗓子问，腕上那抹灼痛还在，像块烧红的炭贴在皮肉里。
妙玉的影子笼罩下来，她素白道袍的袖口沾着星点朱砂，是画结界时落的。"裂痕已生。"她指尖搭在我腕间，眉心皱成小丘，"灵玉最怕心脉震荡，前日影魂归体时冲击太猛......恐难修复了。"
我低头看那翡翠。
原本流转的绿意里，蛛网状的裂痕正从内侧往外爬，像冬夜里窗纸冻出的冰花。
影魂最后说的话突然撞进耳朵——"替我看女学开遍大江南北"，喉间倒先泛起热意。
我笑起来，裂痕在眼底晃成一片："梦玉裂，心亦裂。
可碎了的玉，棱角更利。"
探春的手突然抖了抖。
我偏头看她，她眼眶红得像浸了胭脂，却还梗着脖子装凶："林姐姐又说胡话。"
"去把红妆联盟的名单交予大嫂子。"我拽了拽她袖口，"务必赶在皇帝秋狩前呈递。"秋狩是惯例，但今年不同——皇帝要巡视新立的女学，赵文渊那些老臣正盯着找茬呢。
名单上是各州女学的掌事娘子，得让圣上端端正正看见，女子治校不是胡闹。
探春刚要应，阿翠突然掀帘进来，鬓角的珠花乱颤："姑娘，顺天府的人来报......赵文渊那老匹夫，昨日夜里偷偷见了钟粹宫的王公公！"
我和探春对视一眼。
钟粹宫是大皇子生母的居所，王公公管着内廷文书——赵文渊这是要把水搅得更浑。
"他不甘心。"探春咬着唇，指节捏得发白，"上次梦宴的事虽坐实了他投香，但没挖到背后的人。
如今秋狩在即，他定是想......"
"设伏嫁祸学府。"我接得飞快。
赵文渊最擅长借刀杀人，若秋狩途中出点什么事，比如刺客，比如女学献的贡茶里有毒，他再买通几个证人......
"阿翠，去配三炉梦露丹。"探春突然转身，发簪上的珍珠蹭过我手背，"妙玉师父，劳您布三梦连环阵，把赵文渊的院子围死。"她又蹲下来握我的手，眼尾还红着，声音却像淬了钢，"姐姐且歇着，我去会会这老匹夫的梦。"
夜凉透了窗纸时，妙玉来敲我房门。
她道袍上沾着露水，手里捧着个水晶匣子："探春进梦了。"
我撑着起身，跟着她往偏殿走。
烛火在风里打摆子，把妙玉的影子拉得老长。
偏殿中央摆着个青铜鼎，鼎里的沉水香烧得正旺，青烟里浮着层若有若无的银光——是梦阵的引子。
"梦由心生，他做过的恶，都会在梦里现形。"妙玉指尖点在鼎沿，银光突然凝成一道线，钻进房梁上挂着的铜镜。
镜中泛起涟漪。
我看见赵文渊缩在密室里，烛火映得他脸上青一块黄一块。
王公公的尖嗓子从屏风后飘出来："御史大人放心，秋狩那日，奴才会把刺客的腰牌塞进女学献茶的箱子里......"
"你们休想用梦魇之术害我！"镜中赵文渊突然跳起来，撞翻了茶盏，"我没......"
"梦由心生。"探春的声音从镜外穿进去。
她不知何时站在镜前，素色襦裙被夜风吹得翻卷，"你私通内宦，构陷女学，甚至在梦宴茶里下'惊梦香'——这些，难道不是你心里最虚的事？"
镜中景象突然清晰起来。
王公公的脸从屏风后露出来，手里攥着块带血的腰牌，正是女学武院的标记。
赵文渊瘫在地上，灰白的胡子抖成一团。
"录下来了。"妙玉按下水晶匣子，里面浮起团幽蓝的光，"这是他的梦魂碎片，做不得假。"
秋狩启程那日，我倚在廊下看他们装车。
探春裹着大红猩猩毡斗篷，怀里抱着那水晶匣子，往御辇方向去了。
"林妹妹。"宝玉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捧着个锦盒，"这是苏州新贡的蜜饯，你且垫垫......"
"不用。"我冲他笑，"今日该紧张的是赵文渊。"
未时三刻，御辇前突然起了骚动。
我扶着阿翠往外走，远远看见李公公举着明黄的圣旨跑过来，声音尖得像雀儿："圣上口谕，着顺天府即刻彻查赵文渊通宦一案！"
人群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我望着御辇上那道明黄龙袍的影子，皇帝正低头看什么，手指在案上敲得急促——该是探春呈的梦魂记录，和我附的那封信："臣妾愿以性命担保，女子可学亦可治。"
夜里，妙玉又来敲我的门。
她手里捧着梦玉，裂痕比白日里更长了，像条青蛇缠在翡翠上。"裂痕在啃噬你的神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再不用术法封印，怕是......"
我伸手接过梦玉。
触手生温，倒像影魂还在里面。"封吧。"我说，"反正红妆路才开头，要使的劲还多着呢。"
运功时有点疼，像有人拿细针在扎太阳穴。
但我盯着窗外出神——影魂说要看女学开遍大江南北，探春在抄名单时眼睛发亮，宝玉昨日翻出他藏的《女则》说要送给女学......这些比梦玉的光更亮。
"梦虽断，志不灭。"我喘着气说完最后一句，梦玉的光"啪"地暗了下去，像被吹灭的烛。
再睁眼时，窗外有片红叶正飘着，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
阿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林姑娘睡了三日了......"
我闭了闭眼。
梦玉在腕间凉得像块普通玉，可心里有团火，烧得正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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