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人的力量没有办法和世界抗衡。他不会放过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不会放过你。法律不会放过你。你没有办法战胜二货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这一点。我还路西法了呢。”
“感谢每一个教训。”
“他们是一起的，而你连食物，也没了，其他，也很难说。”
“是不是我打开方式错了呢？是不是我想错了呢？”
“你扪心自问，问问自己，让你去玩的时候，即使我去躲债，我给你带来过伤害吗？”
“可是……”
“飞在空中的，除了长翅膀的，还有其他。”
清晨五点半的厨房总飘着冷饭的清甜味。母亲将隔夜米饭从冰箱取出时，玻璃碗壁凝着的水珠会滴落在木质案板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她总说做饭团的米要"冷透心"，这样捏出来的饭团才会带着筋骨，米粒们紧紧相偎，却又保持着各自的棱角。
我趴在厨房门框上看她掌心翻飞。左手托着一团米饭，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饭团中心旋出浅窝，指尖沾染的米粒像星子般簌簌坠落。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虎口处常年挂着浅浅的月牙形白痕——那是二十年来捏饭团留下的勋章。肉松、海苔碎、腌渍梅干依次填入凹陷处，母亲手腕轻巧一翻，原本松散的米粒便服帖地裹成椭圆，外层再滚上一层细细的白芝麻，像给雪白的小猫披上了件斑点外套。
"要像给婴儿裹襁褓那样。"她曾握着我的小手教我用力，"既要裹紧不让馅料漏出来，又不能太使劲把米粒捏碎了。"十岁那年的我总掌握不好力道，不是把饭团捏得歪歪扭扭，就是让梅干从裂缝里探出头来，活像歪嘴笑的小怪物。母亲从不责备，只是把失败品揉散了重新来过，案板上渐渐积起一小堆碎米，在晨光里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小学门口的梧桐树下，总卧着个卖饭团的老奶奶。她的三轮车漆皮剥落，车斗里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布，保温箱揭开时腾起的热气与晨雾交融，在微凉的空气里凝成短暂的云。老奶奶的手背上布满褐色老年斑，捏饭团时指关节会微微发红，但动作却麻利得很。她的饭团总比母亲做的更豪放，裹着整根炸得金黄的油条，咬下去咔嚓作响，咸蛋黄的油汁会顺着指缝流到校服袖口上，留下难以洗净的黄渍。
那时候的我总在两种饭团间摇摆。母亲的梅干饭团带着清苦的回甘，像她藏在眼角的温柔；老奶奶的油条饭团则是市井烟火的盛宴，满足着少年人对热量的贪婪渴望。有时母亲出差，父亲会笨拙地模仿她的手法，结果不是把糖当成盐，就是让海苔碎撒得满灶台都是。我却依然吃得香甜，因为那歪歪扭扭的饭团里，藏着一个大男人笨拙的温柔。
十六岁的冬天，我在东京的便利店第一次吃到三角饭团。冷硬的米饭裹着廉价的金枪鱼酱，塑料包装被牙齿咬破时发出刺耳的声响。站在飘雪的街头，咬下去的瞬间突然鼻子发酸。便利店暖黄的灯光落在饭团包装纸上，映出"鲑鱼蛋黄"四个字，突然就想起母亲往饭团里塞的整颗咸蛋黄，想起她总说"外面的馅料哪有家里的实在"。那天晚上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在那头絮絮叨叨说新买的大米特别适合做饭团，我握着公用电话亭冰冷的听筒，嘴里还残留着金枪鱼酱的腥味，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后来在异国的日子里，我学会了在电饭煲里焖出软硬适中的米饭，学会了用保鲜膜代替双手捏饭团，学会了在梅雨季用微波炉加热隔夜饭来去除湿气。有次房东太太看到我在厨房忙碌，笑着说"年轻女孩还会做这个"，我举着刚捏好的饭团给她看，她突然感叹"像我孙女小时候做的"。那天我们分食了一屉饭团，她教我用紫苏叶包裹梅子，我告诉她中国的腌萝卜干有多美味，语言不通的两个人，却在碳水化合物的香气里找到了共鸣。
二十三岁回国时，行李箱里塞着五包不同口味的海苔碎。母亲来机场接我，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家里的米缸满着呢"。那天的晚餐桌上，白瓷盘里卧着六个圆滚滚的饭团，梅干、肉松、咸蛋黄，每种口味两个，像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我拿起一个咬下去，熟悉的米香在口腔里炸开，突然发现母亲的手法似乎慢了些，虎口的月牙白痕也更深了。
去年冬天整理旧物，在衣柜深处发现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小学时的作文本。泛黄的纸页上，稚嫩的笔迹写着《我最爱的食物》："我最爱妈妈做的饭团，因为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饭团，旁边用红笔标注"会笑的饭团"。突然想起某个放学的午后，我把老奶奶的油条饭团藏进书包带回家，母亲没有责备我浪费粮食，而是把两个饭团并排摆在盘子里，笑着说"让它们交个朋友吧"。
现在的我也开始给女儿捏饭团。她总喜欢抢夺我手里的米饭，结果弄得满身都是米粒，像只刚在米缸里打过滚的小仓鼠。我学着母亲当年的样子，握着她的小手教她用力，看她把饭团捏成不规则的形状，看她把肉松撒得满地都是。阳光透过厨房的玻璃窗，落在我们沾满米粒的手背上，突然就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把爱藏进碳水化合物的褶皱里，让它随着岁月慢慢发酵，酿成最醇厚的滋味。
冰箱里还剩半碗隔夜饭，梅干在玻璃罐里泛着暗红色的光泽。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米饭的瓷碗。我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指尖触到微凉的米饭时，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好饭团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就像好感情一样。"
蒸锅里的水开始沸腾，米香混着梅干的微酸在厨房里弥漫开来。我想，等女儿长大以后，或许也会在某个异乡的街头，突然想念这样的味道吧。想念这简单的碳水化合物里，藏着的一整个宇宙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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