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鼻梁地痞的骂骂咧咧声消失在巷口,茶馆“忘忧轩”内却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老者的抽泣声低了下去,变成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将积攒了五年的悲恸一次哭尽。
掌柜的依旧耷拉着眼皮,用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一遍遍擦拭着本就油腻的柜台,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或者说,早已麻木。
石云天的心沉甸甸的。
老者那声嘶力竭的指控,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撬开了南京城看似勉强愈合、实则脓血暗涌的伤疤。
他们不仅看到了疤痕下的狰狞,更嗅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示意王小虎和马小健警戒门口,自己则默默地将一碗未动的茶水推到老者面前。
老者没有抬头,哭声渐渐止息,只剩下疲惫的喘息。
过了许久,他才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浑浊的眼睛看了石云天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恐惧,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踉跄着向茶馆后门走去,自始至终,没再说一句话。
那佝偻的背影,仿佛承载着整座城市的苦难。
“走吧。”石云天低声道。
此地不宜久留,那两个地痞未必不会搬来救兵。
五人迅速离开茶馆,重新汇入南京城暮色渐浓的街巷。
华灯初上,但灯光稀疏而惨淡,照不亮这座城市的阴霾。
伪政府的宣传喇叭还在不知疲倦地聒噪,与街面行人麻木的表情形成尖锐对比。
“云天哥,我们现在去哪?”王小虎闷声问道,方才的愤怒被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取代。
明知城中有汪精卫那样的大汉奸,有数不清的冤屈,却感觉拳头砸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石云天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街角一家悬挂着“霓裳照相馆”招牌的店铺。
橱窗里陈列着几张精心修饰的人像,有穿着和服的女子假笑,有伪政府官员道貌岸然的姿态,照片的光影处理得颇为讲究,在这破败的街区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寻找张锦亮连长和“江抗”主力是首要任务,但眼前这座魔窟,这座浸透了同胞鲜血的城市,正发生着更残酷、更隐秘的事情。
一个历史上正盘在这里遗憾没有被杀掉的大汉奸…
汪伪政权在这里粉饰太平,而五年前的大屠杀,无数遇难同胞的冤魂,亟待昭雪。
就这么离开,他心有不甘,也无法向这片土地交代。
然而,他们五人目标太明显,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虫。
需要一个身份,一个掩护,既能立足,又能悄无声息地展开调查。
“我们需要一个落脚点,”石云天缓缓开口,目光重新落在那家照相馆上,“更需要一个……能看清这座城市真面目的‘眼睛’。”
李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思:“云天哥,你是说……照相馆?”
“对。”石云天眼神锐利起来,“照相馆,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伪政府官员要拍宣传照,附庸风雅的汉奸要留影,甚至日本军官也会来此拍照寄回国内炫耀,这里能听到消息,能看到各色人等的真面目,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相机能记录真相,有些东西,需要被记录下来。”
宋春琳小声问:“可我们……不会照相啊?”
石云天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我会。”
前世作为爱好,他深入研究过摄影和暗房技术,对这个时代的相机和工艺并不陌生。
更重要的是,他懂得如何利用光影和角度,去揭露,而非粉饰。
马小健言简意赅:“可行,隐蔽。”
计议已定,接下来的两天,石云天几人低调地在城中活动,用仅剩的银钱租下了剪子巷尾一处带个小院的偏僻小屋暂住,同时多方打听。
他们了解到,那家“霓裳照相馆”的老板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主要巴结日伪权贵,对普通百姓态度恶劣,在街坊中口碑不佳。
更重要的是,听说他最近正想找个“懂行”的学徒帮忙打理日渐繁忙的生意,尤其暗房冲洗技术,要求很高。
机会来了。
第三天上午,石云天独自一人,换上一身半旧但干净的长衫,来到了“霓裳照相馆”。
店内装潢带着几分浮夸的西式风格,墙上挂满了各种姿态的肖像照,空气中弥漫着显影药水的刺鼻气味。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梳着油光锃亮分头、穿着绸缎马褂的瘦削男人,正拿着放大镜仔细审视一张底片。
见石云天进来,他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语气带着惯有的傲慢:“什么事?拍照预约还是取相?”
石云天不卑不亢,微微躬身:“老板,听说您这儿招学徒?晚辈略通此道,想来试试。”
老板挑了挑眉,放下放大镜,饶有兴致地看着石云天:“哦?你懂照相?说说看,都用过什么机器?柯达?蔡司?会冲片吗?配方懂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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