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溯的手掌在方向盘上沁出薄汗。
改装越野车的底盘碾过戈壁碎石，发出粗粝的摩擦声。
副驾的苏绾低头翻着笔记，钢笔尖在纸页上沙沙划动——她总说记录能让人保持清醒，此刻倒真像换了个人，不再是被黑影追着跑时发抖的模样。
"还有四十公里。"楚千山从后座探身，战术手电的光扫过车载地图，"穆清岚说的封锁线半小时前已经启动，我们得在雪暴封山前提到达哨站。"
云无瑕把拆到一半的机械罗盘塞进战术包："这破车减震器该换了，再颠下去我刚修好的机关组件要散架。"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青铜锥——那是她破解机关的老伙计，磨得发亮。
叶昭突然敲了敲车窗。
众人抬头，远处山脊线像被泼了墨，雪粒正顺着风势凝成灰黑色的幕布。
陈溯踩下油门，发动机发出闷吼。
废弃哨站的铁门锈成了暗红色。
韩真裹着藏青色棉袍站在门后，白发在风里乱翘，却比照片里精神得多。
她冲苏绾抬了抬下巴，掌心躺着枚青铜钥匙，纹路像极了苏绾笔记里画过的星图。
"你爸说，这钥匙认血脉。"她的声音带着西北戈壁特有的粗粝，"十年前他塞给我这破铜片时，说'要是哪天我死在哪个耗子洞似的遗迹里，让小绾来昆仑找韩姨'。"
苏绾接过钥匙的瞬间，金属表面泛起淡青色微光。
地下入口藏在哨站厨房的灶台底下。
云无瑕用青铜锥撬开封锁的铜环，锈渣簌簌往下掉："这机关用的是唐式连环锁，每个锁芯刻着《九曜锻体诀》的穴位图——谁闲着没事拿武学当机关密码？"
陈溯弯腰钻进地道时，后颈的星纹突然发烫。
地道往下二十米，空间豁然开朗。
环形石壁上嵌着九盏青铜灯，灯油是凝固的血红色。
云无瑕的手电光扫过墙壁，众人倒抽冷气——那些凸起的纹路，分明是《九曜锻体诀》里"震雷桩裂云手"的招式轨迹，连发力角度都分毫不差。
"这不是遗迹。"云无瑕指尖抵着石壁，"是训练场。
每个机关触发点对应锻体境的发力节点，摔一跤都能练肌肉记忆。"
苏绾翻开父亲的旧笔记，纸页上歪歪扭扭的草图正和眼前场景重叠："他写过，想建个'武学复原实验室'，用现代工程学复刻古武修炼环境。
原来在这儿。"
主殿的石门在陈溯靠近时自动打开。
殿中央悬浮着团幽蓝的光雾。
陈溯刚跨进去，光雾突然凝成人形——十二岁的自己，穿着孤儿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笨拙地比划"九曜步"，脚尖总在第三步崴到。
"膝盖要沉。"幻影突然开口，声音和记忆里养父的训诫重叠，"你总想着一步跨十丈，却连重心平移都做不稳。"
陈溯下意识要运起破虚境的气劲纠正动作，可幻影的眼睛突然变得像养父临终前那样——浑浊却清亮，"你真的理解了武道的意义吗？"
他的手悬在半空。
十年前在雨林地宫，他为了活命硬啃残碑；三年前在黑拳场，他为了救被绑架的孩童硬接三记铁鞭；上个月在唐砚的遗迹，他为了不让苏绾再失去亲人，把星纹之力催到了极限。
可此刻，少年的幻影还在重复那套最基础的步法，每一步都带着股憨劲——像极了他第一次摸到古武残页时，躲在孤儿院柴火堆里，用树枝在地上画招式的模样。
陈溯突然笑了。他褪下外袍，蹲下来和幻影并肩。
"第一步，前脚掌先着地。"他轻声说。
幻影的动作慢了下来。
当陈溯跟着做完完整的九曜步时，光雾"轰"地散开，露出后方的青铜门，门缝里漏出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你们倒是会挑地方叙旧。"
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溯转身，程野正站在殿门口，战术背心沾着血，身后三个雇佣兵端着改装过的气枪——枪头刻着夜渊特有的暗纹。
"星钥不能给你们。"程野的手指扣在腰间的军刺上，"唐砚当年为了这东西差点掀了夜渊老巢，你们以为自己比他更懂？"
苏绾挡在青铜门前："我爸说过，星钥是备份，是......"
"是给继承者的保险。"程野打断她，目光扫过陈溯眉心的星纹，"可你们连继承者要面对什么都不知道。
旧世的东西不是靠几本法诀就能镇住的。"
"那你知道？"云无瑕的青铜锥已经抵住最近的雇佣兵咽喉。
程野没回答。
他盯着陈溯，像是要把人看穿："唐砚死的时候，有没有说那道云里的影子是什么？"
陈溯的星纹又烫了起来。
苏绾突然拽他的衣袖。
她指向青铜门后的平台，那里嵌着个巴掌大的凹槽，形状和韩真给的钥匙严丝合缝。
钥匙插进去的瞬间，整座遗迹开始震动。
石壁渗出幽蓝的光，无数碎片在半空拼接——穿白大褂的苏父，抱着残碑的陈溯养父，两人在雨林地宫的壁画前争论；二十岁的唐砚握着带血的军刀，把一页残页塞进铁盒；最清晰的画面里，两个男人背对镜头，望着天空中那个裹着星辉的身影，其中一人吼了句："小心他背后的——"
画面突然碎裂。
一道低语从地脉深处涌上来，像无数人同时说话："真正的敌人，是那个没有名字的人。"
陈溯的星纹灼得几乎要裂开。苏绾攥住他的手腕，掌心全是汗。
"快走。"韩真突然从地道口冲进来，"哨站外的雪地里有脚印，不是我们的。"
程野的军刺"唰"地出鞘："夜渊的人？"
"比夜渊麻烦。"韩真的白发被震得乱飘，"是当年和你爸一起考古的老伙计，他说过......"
"轰——"
殿顶的石屑簌簌往下掉。
陈溯听见外面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是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撕开积雪。
苏绾抓起桌上的星钥装置，钥匙还插在里面。
陈溯把她护在身后，楚千山展开卷轴，云无瑕的青铜锥在掌心转了个圈，叶昭已经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微型相机——记录所有线索，是他作为调查员的本能。
程野突然把军刺插回腰间："跟我来，后殿有密道。"他看了眼陈溯，"现在信我还来得及。"
陈溯没说话。他望着殿外越来越近的动静，星纹的光在眉心明灭。
有些事，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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