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山溶洞·夜
火把在岩壁上投出扭曲的影子，青苔渗出冷汗般的湿气。曾国宇划亮第七根火柴，才点燃私兵名册。纸页在火光中蜷曲，十七个红圈像滴血的眼睛盯着他——每个红圈，都是一个饿死的兵。
角落里，铁锅刮擦声刺耳，几个士兵用刺刀搅着浑浊的野菜粥，米粒稀疏得像撒在泥汤里的盐。
"这月又跑了十七个。"柳临峰掰开发霉的苞谷饼，碎屑簌簌落下，"三排长带人劫了盐商，反被方家护商队打死八个——盐没抢到半斤，倒赔进去三十发子弹。"
曾国宇猛地将名册砸向石壁，纸页纷飞。他至今记得第七个逃兵被拖回来时，怀里还揣着偷藏的观音土。
——他们撑不下去了。
他跟军士从早上开始讨论，直到溶洞已经点上火把。
"广西。"柳临峰突然开口，手指戳向地图西南角，"百色那边有烟土买卖，我们拿枪换——"
"然后被桂系当肥羊宰？"独眼的老兵赵三嗤笑，"去年李宗仁剿匪，降兵全填了石灰坑。"
"去湖南。"参谋王元胜哑着嗓子划向东部，"湘军正在招兵。"
"不行！"柳临峰猛地按住地图，"湘军让杂牌军打头阵，上个月填进去三个民兵团！"
阴影里响起窸窣声，几个士兵交换着眼色。曾国宇看见有人摸向腰间的刺刀——那本是用来挖野菜的工具。
"要我说，抢了方家的盐仓！"赵三突然拍桌，"横竖都是死——"
"你当方家护院吃素的？"柳临峰冷笑，"上个月死的八个兄弟，尸体还在寨门口挂着！"
伙夫老赵把铁勺砸进空锅："去四川？袍哥们的规矩是生人填壕沟！"他踢翻木箱，发霉的土豆滚到曾国宇脚边，"这堆烂货吃完，弟兄们连拉弓的力气都没了！"
"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几个伤兵扯开衣襟露出肋骨，"四少您看看！这他娘是打仗的兵？活脱饿殍！"
柳临峰突然拽过火把，烧焦了地图上阳城的部分："陈家的悬赏令已经贴到镇远！"火焰映出他眼底的血丝，"留下是等死，闯广西还有条活路——桂系正在收编各地残军，只要带枪投奔，至少给个连长！"
"连长？"曾国宇攥紧的拳头砸在石笋上，碎屑簌簌落下。他想起第七个逃兵咽气前啃着的观音土，想起方家护商队崭新的德造步枪。
曾国宇盯着摊开的地图，手指重重戳在广西边界："临锋，你来说说桂系的事。"
柳临峰抹了把脸上的煤灰，从怀里掏出半张皱巴巴的《申报》："白崇禧刚打赢滇桂战争，正缺人手。报纸上说他们在梧州设了新兵处——"他压低声音，"关键是桂军有英国人暗中供粮饷。"
"英国人？"曾国宇冷笑，"与虎谋皮罢了！"
溶洞突然死寂，只剩火把的噼啪声。
火把爆出个火星子，溅在曾国宇手背上。他盯着那片烫红的皮肤，突然抓起绑腿往广西方向系：“明早我先去梧州。”
“你疯了？”柳临峰一把攥住他手腕，指缝里还沾着苞谷饼的霉斑，“黄绍竑去年刚活埋了黔军一个营长！”
溶洞顶上的水珠砸在两人中间。
柳临峰猛的将火把插进石缝，"要见黄绍竑可以——但必须带一个排的弟兄去！"他狠狠抓挠了几下头皮"三十杆枪架起来，好歹算份投名状！"
"你当赶集呢？"曾国宇冷笑，"带几十号饿鬼闯桂军地盘，是怕黄绍竑的机枪不够响？"他踢了踢滚落的土豆，腐坏的汁液渗进石缝，"咱们现在这模样，连当炮灰都嫌寒酸！"
"那就带五个！赵三他们见过血，腰上别两颗手榴弹——"
"手榴弹？"曾国宇扯开军装露出腰间，那里用草绳缠着三节竹筒，"去年缴获的土雷，受潮后比炮仗还不如！"他抓起竹筒砸向岩壁，闷响像极了饿汉的肠鸣，"带人去？你是嫌陈家的悬赏令上缺个零头！"
角落里传来铁器摩擦声。赵三把刺刀在靴底蹭了蹭："四少，柳哥说得在理。"他独眼瞟向洞外，"这年头单独上路的，不是肥羊就是探子——"
“别说了！”他突然压低嗓子，"带人反倒坏事……"
他牙齿咬得咯咯响，“若见不到黄绍竑，咱们就——收拾家伙，抢粮仓！"
曾国宇扯下军帽掼在地上，露出结疤的额角，他抓起最后半袋苞谷面倒进铁锅，粘稠的糊状物泛起霉斑，"吃完这顿——"
火光照亮他咬肌的棱角："咱们去广西吃英国人的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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