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一年
七星寨 曾家
油灯在青瓷罩里爆了个灯花，曾白芷踮脚往砚台里添水。墨条划过端石的声音戛然而止，曾国宇握住她细腕："第七笔要藏锋。"
七岁女童的临帖纸透着光，娟秀的"安"字卧在泛黄宣纸上，最后一捺却像把出鞘的匕首。这是范铮垣教的笔法，混着七星寨后山野枣枝的锋芒。
"四哥看！"白芷忽然掀开桌布，油渍斑斑的账本压着半块松子糖，"三哥说这是西洋来的..."她指尖戳了戳八音盒底座的齿轮，珐琅牧羊女裙摆下黏着张泛黄票据——百花巷小倌馆的笺印，日期是初七亥时三刻。
曾国宇瞳孔骤缩，怀表链缠住八音盒发条："往后别收三哥的东西。"他声音淬着冰，腕间佛珠却滚烫——昨夜柳临锋来报，百花巷新埋的尸首缺了左眼，创口镶着颗琉璃珠。
白芷乖巧点头，发辫银铃铛扫过账册边角的"磺胺"二字。她最懂四哥眼底的阴翳，就像懂得如何用糖渍遮掩墨迹——昨日偷抄军械册时，不慎滴落的墨汁正巧被陈府送来的奶油蛋糕盖住。
暮色漫过雕花窗时，灶上砂锅咕嘟作响。曾国宇解开灰鼠皮披风，十指浸在淘米水里冻得发红。白芷趴在灶台边数桂圆，伸手挑了颗暗红的塞进他唇间："三哥给的，说补气血。"
"四少爷！"善善的惊呼撞碎诡异温情。曾国刚的副官立在垂花门下，"大少爷让送来的。"漆盒里躺着支勃朗宁M1910。
白芷忽然攥住枪管，琉璃眼瞳映着枪身编码："四哥教过的，拉套筒要..."她指尖划过退壳口，动作熟稔得令人心惊。曾国宇想起范府书房那些暴雨夜，小丫头蜷在书桌下看他拆装枪械的模样，湿发黏着《盐铁论》书页。
夜色染透西厢房时，白芷正给新裁的荷包锁边。金线游过并蒂莲纹，内衬暗袋藏着半张油纸——这是离开范家时，范铮垣塞给她的铁路图，浸过磺胺药粉才能显形。她听着窗外三哥的脚步声，故意将针线篓打翻在地。
"小幺儿做女红呢？"曾国泰的蜀锦长衫浸着百花巷的胭脂味，怀表链缠着颗琉璃珠，"三哥给你寻了新鲜玩意..."他俯身时，袖口金貔貅缺了的右眼正对月光，与八音盒票据上的印章暗纹重合。
白芷突然举起绣绷："给四哥绣的。"绷子上歪歪扭扭的飞鹰图腾，翅尖沾着星点朱砂——今晨偷看军械册时划破的指血。曾国泰瞳孔骤缩，这图案与祠堂暗阁的黥面刺青分毫不差。
更鼓敲过三更时，灶间飘来焦糖香。曾国宇将煨好的冰糖肘子剔骨拆肉，油灯在他睫毛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白芷啃着酥烂的蹄筋，忽然将油纸包推到他面前："给柳副官留的？"
四哥斜睨她“没良心的小东西，你当你四哥是大丫鬟？除了你，你可见四哥还给别人做过吃食？”小丫头咯咯的笑，抱着他胳膊撒娇。
得给他的小丫头寻个去处，曾国宇心里默默的想。
窗棂外传来夜枭啼叫，混着柳临锋学了三声的鹧鸪哨。
白芷爬上他膝头，松子糖的气味混着墨香："等小幺儿长大，给四哥炖不放黄连的汤。"她指尖划过他紧蹙的眉心，那里凝着陈府沉水香，也凝着范老夫人塞来的银元锈。
纱灯爆出最后一粒火星时，白芷在拔步床里蜷成团。她数着四哥拆枪的金属撞击声，将偷藏的弹壳塞进枕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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