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印机的屏幕暗了下去，最后一行IP日志消失在黑色界面里。我站在原地，手指还搭在电源线上，指尖残留着塑料外壳断电后的微弱余温。纸张边缘的墨迹已经干透，但那份简报的内容，此刻正通过某个匿名跳转服务器，流向未知终端。
我抽出尚未被扫描的几页材料，迅速收进公文包。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行政人员抱着文件夹走了进来，脚步轻快，像是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归档。
“晓警官，这是今天的流转备案表，请签个字。”她递来一支笔，顺手将复印机的电源线重新插上，“系统会自动同步到云端备份，流程规定。”
我低头看着表格底部那一栏加粗的第三方服务商名称——恒源智科。他们的权限不仅限于设备维护，竟然还嵌入了警方内部会议资料的归档路径。我签下名字，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短促的折线。
“这个同步机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大概半年前吧。”她翻了翻记录，“说是提升协作效率，所有标注‘跨部门协作’的文件都会自动上传。”
我没有再问。效率的背后，是无声的监控通道。我拎起包，走向组长办公室。
“申请将后续调查资料列为涉密级，禁用公共网络传输。”我把剩下的纸质材料放在桌上，把复印机异常上传的情况简要汇报。
组长盯着那份被中断的传输日志，眉头紧锁。“你怀疑……内部有配合？”
“不是怀疑。”我摇头，“是流程本身已经被渗透。恒源智科不仅能接触系统底层，还能接入我们的信息归档链。他们不需要黑客技术，只需要一个默认设置。”
他沉默片刻，最终点头：“我会向技术科发函，暂停所有非必要云端同步。”
我刚走出办公室，手机震动了一下。技术科小张发来消息：“协查令已签，档案室可以调项目清单了。”
我快步走向技术档案室。门禁刷过，系统显示绿灯。可当我把协查令递进去时，负责人却摇了摇头。
“抱歉，这份资料现在调不了。”他指了指墙上新贴的通知，“董事会刚下发禁令，恒源智科属于‘战略合作单位’，所有审计必须经过特批流程。”
我盯着那封盖着红章的函件，纸面平整，字迹印刷体，毫无破绽。但正是这种过于规整的“合规”，让我心里一沉。
“可这是国家安全级数据泄露案。”
“我理解。”他语气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歉意，“但规定就是规定。没有董事会签字，谁也不能破例。”
我收回协查令，转身离开。走廊灯光冷白，照在金属门框上反射出一道细长的光带。我知道，这条路被堵死了。
但还有别的路。
第二天一早，我提前半小时到单位，绕到档案室后侧的员工通道。这里是保洁人员进出的路线，没有监控，也没有门禁记录。我靠在墙边，手里拎着两杯热咖啡。
七点十八分，一位穿灰色工装的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过来，头发花白，动作有些迟缓。我把其中一杯递过去。
“阿姨，辛苦了，天冷，喝点热的。”
她愣了一下，笑着接过：“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您每天都这个点来？”
“是啊，六点半开工，先擦走廊，再清会议室。”她啜了口咖啡，“你们警察也挺不容易的，昨晚我看你们开会到很晚。”
我笑了笑：“最近案子多。对了，之前是不是有个姓李的技术员在这儿工作？”
她手顿了顿，眼神闪了一下：“你说小李啊……三个月前走的。”
“他走得突然吗？”
“也不算。”她压低声音，“听说是项目结束，合同没续。但他走之前，挺不对劲的，有天晚上我收垃圾，看见他在复印机那儿撕文件，一边撕一边念叨‘不能留痕迹’。”
我心里一紧：“后来呢？”
“后来……”她左右看了看，“他托我给一个老同事送过一部旧手机，说里面有重要东西。可那人不敢收，怕惹麻烦。手机最后让我扔了。”
“他还留了联系方式吗？”
她没说话，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我手里，然后推着车匆匆走了。
我站在原地，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没有名字，没有备注。背面有一行潦草的小字：“他说，别打工作电话。”
我攥紧纸条，走进技术科大厅。这一次，我没有申请权限，而是调出了近半年的设备维护日志。权限足够低，没人会拦。
屏幕滚动，恒源智科的名字频繁出现。而每一次进入K-07项目机房的巡检名单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李某。
我放大最后一次签到记录。时间是三个月前的凌晨三点十二分，签名栏里，“李某”两个字写得歪斜，末笔拖得很长，像是匆忙中写下的。我调出之前在白板角落拍下的旧字迹照片，对比那个“试”字的钩角——几乎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他不是普通的离职员工，他是最后一个接触K-07系统底层的人。
我正准备导出记录，屏幕突然弹出提示：“操作受限，该日志已归档至董事会加密库。”
我合上电脑，走出大厅。阳光斜照进走廊，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掏出手机，盯着那串号码，没有立刻拨打。
而是先打开通讯录，找到技术科小张的号码，发去一条消息：“帮我查一个手机号的运营商归属地，不要留查询记录。”
发送成功。我靠在墙边，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它静静悬在那里，镜头朝下，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但我知道，有些视线，是它照不到的。
比如此刻，我口袋里的纸条，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比如三天前，我曾在档案室的废纸篓里，发现一张被撕碎的排班表残片，上面用红笔圈出的“3:17”还未完全抹去。
比如现在，我正站在制度的缝隙里，准备拨出这通不该存在的电话。
我按下号码，听筒里传来等待音。
第一声。
第二声。
第三声。
电话接通了，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谁？”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手机贴得更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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