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的惊蛰日，钦天监大门前新悬起一块朱底金字的匾额——"格致科"。李辰浩仰头望着这三个御笔亲题的大字，耳边还回荡着昨日朝堂上的激烈争辩。
"陛下！"老监正周天德当时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夷狄之术岂可登我朝堂？《春秋》云'夷不乱华'..."
"周监正，"李辰浩出列打断，"徐光启公在《几何原本》序中言：'欲求超胜，必先会通'。西洋几何之学，实与《周髀算经》勾股术同源。"
"荒谬！"周天德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九章算术》摔在地上，"祖宗之法..."
"够了。"雍正突然开口。皇帝从龙案上拿起个铜制立方体——那是传教士进献的几何模型："朕昨日用此物测太和殿楹柱倾斜，比《营造法式》快三倍。"他转向李辰浩，"设格致科，卿以为需多少银两？"
此刻，格致科的讲堂内，一场东西方智慧的奇特交融正在上演。白发苍苍的张玄素将祖传地动仪摆在案左，右侧则是安德烈神父留下的伽利略望远镜。十二名选拔自全国的学子端坐其间，最年轻的不过十五岁。
"诸位请看，"李辰浩指着地动仪的铜龙，"张衡以'都柱'感应地动，与西洋'悬垂测震'原理相通。"他转动望远镜，"伽利略观木星卫星，恰似郭守敬测恒星位置。格物致知，本无东西之分。"
突然，讲堂后门被猛地推开。周天德带着几个老臣闯入，指着墙上的《坤舆万国全图》厉喝："妖图！我华夏当居天下之中！"
李辰浩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卷轴："周监正可识得此物？"徐徐展开，竟是幅《大明混一图》——永乐年间绘制的世界地图，同样将欧洲画在边缘。
"这..."周天德语塞。他怎会不认得，这图就藏在钦天监密阁，只是平日无人问津。
"六百年前，我先人就知地球如卵黄。"李辰浩轻抚地图，"所谓新学，实乃复兴。"
风波暂平，但暗流涌动。三更时分，李辰浩发现讲堂还亮着灯。推门一看，年轻天文生郑墨舟正在油灯下奋笔疾书，临摹的竟是安德烈的《天体运行论》笔记！
"大人！"郑墨舟慌忙跪地，怀中掉出本旧册子。李辰浩拾起一看，竟是失传已久的《崇祯历书》补编本——徐光启主持修订的最后一部历法着作！
"家祖...家祖是崇祯历局漏刻博士。"郑墨舟哽咽道，"临终前嘱咐孙儿：'新法必行，只待明君'..."
次日，更大的风暴来袭。都察院突然上奏，弹劾格致科"岁耗银三万两，仅养十二生徒"。庄亲王党羽纷纷附议，要求裁撤新科。
正当李辰浩准备辩解，太监总管捧来口箱子。雍正当众打开，竟是满箱金锭熔铸成的几何体——球体、立方体、圆锥...
"朕的内帑银子，"雍正冷笑，"够不够养几个学生？"
群臣震骇。这些金模型不仅价值连城，更暗示皇帝将自掏腰包支持新科！
安德烈神父在病榻上听闻此事，挣扎着坐起，用颤抖的手写下拉丁文贺信。这位将半生献给中国的传教士，临终前看到学徒们呈上的毕业答卷——上面既有开普勒定律的推演，也有《周髀算经》的验证，竟欣慰地笑了。
"Semina germinabunt..."（种子已发芽）他气若游丝地对李辰浩说，将珍藏的哥白尼手稿交给唯一通拉丁文的学徒林瓷心。
葬礼那日，格致科全体学员将安德烈的望远镜对准木星。当四颗伽利略卫星清晰可见时，郑墨舟突然惊呼："快看！"——木星旁边，一颗从未记录的暗淡光点正缓缓移动。
"是新星！"林瓷心翻检安德烈的笔记，"他三年前就预测到这个位置会有..."
"不是预测。"李辰浩凝视星图，"是计算。"
众人静默。这一刻，他们真正理解了"格致"二字的重量——宇宙自有规律，不分东西。
周天德在远处冷眼旁观。老监正手中攥着钦天监大印，却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他不懂这些年轻人为何对星空如此痴迷，更不懂皇帝为何容忍夷器玷污圣朝。
但当他转身时，发现自己的孙子——那个本该继承监正之位的少年，正趴在窗边偷看望远镜...
夜幕降临，李辰浩独自在格致科庭院徘徊。石桌上摆着安德烈的遗物：一副星图，半瓶墨水，还有那本哥白尼手稿。他翻开扉页，发现一行褪色的小字："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月光如水，远处传来年轻学子们的争论声。他们在为某个算法争执不下，却充满活力。李辰浩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在福建海边第一次用望远镜看月亮的少年。
历史正在转弯，而他何其有幸，成为推动车轮的那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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