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猩红的眼睛没有眨动。它们只是凝视。这种凝视本身就是一种攻击，一种超越了物理与能量范畴的最纯粹的"规则"侵蚀。刹那间整片枯萎绿洲的"寂灭"规则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那积攒了万古的关于"死亡"、"终结"、"被剥夺"的负面信息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以那些眼睛为媒介向着柳清音的"存在"冲刷而来。
这不是神魂攻击。神魂攻击尚有神识可以抵挡。这是一种更为底层的"概念"抹除。它在试图向柳清音的"道"之中写入一个新的定义：你不存在。你未曾来过。你的一切都是虚无。守墓老人的身体在这股怨念洪流下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彻底融入这片死寂的天地。他没有出手干预。这是求道者必须独自面对的考验。他只是一个见证者。
柳清音站在原地未动。她的身体没有散发出任何护体神光。那可以轻易让一名化神修士道心崩溃、自我消亡的怨念洪流冲刷在她的身上却仿佛春风拂过万载顽石。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因为她的"混沌无垢体"本身就是一种最极致的"存在"。混沌是万物之始，是"有"与"无"的叠加态。你如何去抹除一个连"无"都包含在内的"概念"？
"不对劲......"凌云的声音在她的识海中凝重地响起，"清音，它们的本质是'怨恨'。这种'怨恨'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立的、扭曲的规则。它像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将它们那不完整的残魂和这片土地的'寂灭'规则强行捆绑在了一起。它们无法死去也无法活过来。你的'混沌'可以让你无视它们的攻击。但是你杀不死'怨恨'本身。只要这股怨念不消，你就永远无法靠近湖底的'悲伤之心'。"
凌云一语道破了核心。这不是一场需要"战胜"的战斗。这是一场需要"渡化"的劫难。
柳清音明白了。杀戮是最简单也是最无效的做法。那只会加深这片土地的"怨恨"。她要做的不是斩断锁链，而是让这些被锁住的灵魂自己放下锁链。她缓缓地抬起手。这一次她的掌心没有凝聚任何带有攻击性的力量。一缕最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灰蒙蒙的混沌之气缓缓地升腾起来。它没有之前"污染"沙蠕虫规则时的那种霸道与侵略性。它很柔和很安静。像天地未开时那第一缕朦胧的"可能性"。
柳清音向前迈出了一步踏上了那如同黑色水晶般凝固的湖面。她的脚下荡开了一圈圈灰色的混沌涟漪。紧接着她做出了一个让守墓老人那星云般的眼眶都为之剧烈波动的动作。她盘膝而坐。就在这万千怨魂的凝视之下，就在这怨念规则的洪流中心。
她闭上了眼睛。她放开了对自身"混沌无垢体"的所有的主动的"防御"。她不再将自己视作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坚不可摧的"堡垒"，而是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漩涡"。一个主动接纳这些怨念洪流的"漩涡"。
"清音！你疯了！"凌云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惊骇。这无异于一个凡人张开嘴去吞噬整片海洋的剧毒。
"凌云，你说过。混沌是一切的'起点'。"柳清音的声音在识海中无比平静，"那么它也应该是一切的'归宿'。它们回不了家。我就用我的身体给它们造一个临时的'家'。"
无尽的、黑色的、充满了痛苦、绝望、不甘的怨念信息流找到了宣泄的突破口。它们疯狂地涌入了柳清音的体内。那一瞬间柳清音仿佛亲身经历了这片绿洲从繁盛到枯萎的全过程。她"看到"了无数生灵在喜悦中赞美着"悲伤之心"带来的生命奇迹。她又"感受"到了当"悲伤之心"沉寂下去时它们体内所有的生机、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未来被一点点抽干，最终化作绝望的诅咒和永恒的束缚的那种极致的痛苦。
这些足以将任何灵魂撑爆、撕碎的负面信息在进入柳清音体内的瞬间就遇到了那无处不在的"混沌之气"。混沌不与它们对抗。它只是包裹。它用自己那最原始的、不分善恶、不辨有无的特性去包裹这些尖锐的、痛苦的"规则碎片"。就像大海包裹住了无数棱角分明的石块。它不试图去击碎它们而是用亿万年的冲刷去磨平它们的棱角。
柳清音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这是在用她自己的"道"去承受和消化一个世界的"殇"。渐渐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变了。不再是纯粹的、高高在上的"混沌"，而是一种夹杂了"混沌"的包容与"万物"的悲伤的一种全新的气息。
湖底那些猩红的眼睛开始出现了变化。它们眼中的疯狂与怨毒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仿佛一个做了亿万年噩梦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暖意"。它们那被"怨恨"规则扭曲的残魂在柳清音那"混沌"的包裹下仿佛找到了久违的"安宁"。它们在本能地靠近这种安宁。
守墓老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守护了这里无尽的岁月。他见过无数想要用蛮力或者佛法来镇压、净化这些怨魂的强者。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因为镇压会激起更大的反抗。而佛法讲究"放下"，可这些连完整的"自我"都已经失去的残魂又如何懂得"放下"？
但柳清音用的不是镇压也不是劝诫。她用的是"接纳"。她用的是"共情"。她用自己那超越了一切法与理的"道"去告诉这些可怜的灵魂：你们的痛苦我收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当最后一丝黑色的怨念涌入柳清音的身体被混沌之气彻底包裹、同化、磨平之后。那凝固的黑色湖面上所有的猩红眼睛都缓缓地闭上了。它们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了一点点最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的"魂光"，如同萤火虫一般在柳清音的周围盘旋、飞舞。它们在用自己最后残存的本源向这位给予了它们"安息"的求道者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柳清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比之前更加深邃。仿佛蕴含了一个世界的生与死。她的修为没有增长。但她的"道"，她的"混沌无垢体"在经历了一整个世界的"悲伤"的洗礼后变得更加厚重也更加圆融。
她站起身。那些盘旋的魂光主动地为她让开了一条路。通往那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湖心。
守墓老人走到她的面前第一次深深地弯下了腰。他那没有眼球的星云眼眶中仿佛流淌着无尽的感慨。
"我在这里守着它们的'恨'。而你却给了它们'安息'。"
"谢谢你孩子。"
"现在请去给'她'也带来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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