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爆竹声如密集的鼓点，在小区上空炸响，硝烟裹着隔壁飘来的三鲜饺子香，刺得南柯鼻腔发疼。今天是年三十了她对着蒙着水雾的镜子别红发卡，骨节突出的手指泛着青白，金属发卡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去年今日，景川从大洋彼岸寄来的包裹还带着墨香，此刻却在满室红绸金饰里，像道愈合不了的伤口。
橘子踩着棉拖鞋啪嗒啪嗒跑来，怀里的布兔子耷拉着缺了线头的耳朵：“妈妈，舅舅会来放烟花吗？” 孩子仰起的小脸沾着饼干碎屑，南柯喉咙发紧，蹲下身时膝盖发出细微的脆响。她将儿子搂进怀里，闻着发间残留的婴儿爽身粉味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等明年，等咱们住进带大院子的房子，一定放全小区最漂亮的烟花。”
正午的阳光透过褪色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破碎的光斑。童母推门而入时，楼道里的声控灯正巧熄灭，她提着的五花肉渗出油迹，在黑暗中泛着可疑的光泽。“别跟你弟说。” 母亲警惕地左右张望，羽绒服上的牡丹刺绣随着动作微微起伏，“他媳妇那算盘精，看见又该编排我偏心。” 南柯望着母亲刻意压低的眉眼，恍惚间回到十二岁那年，水痘爬满全身的自己蜷缩在阁楼，而楼下传来母亲彻夜照顾弟弟的温声细语。
“妈，您留着自己吃吧，我这里有。” 南柯伸手去推，指尖触到袋子上黏腻的油渍，像触到某种令人作呕的秘密。童母却粗暴地将肉塞进她怀里，镶着水钻的袖口扫过手背，寒意直渗骨髓：“我还能亏待自己？你带着俩孩子，能吃上顿肉不容易。” 这话让南柯想起结婚时母亲数彩礼的模样，每句话都像秤砣，精准地称量着亲情的重量。她看着母亲转身时摇曳的玫红色裙摆，突然觉得那抹艳丽的色彩，像极了插在心上的匕首。
冰箱最底层的冷气裹着肉腥味扑面而来，南柯将包裹塞进去时，触到上层冷冻的过期一包鸡肉。案板上的面团早已僵硬，她机械地揉着，窗外孩童追逐的笑声混着冰糖葫芦的叫卖声飘进来。橘子踮脚要帮忙，沾着面粉的小手在她围裙印下歪歪扭扭的梅花，这让她想起二十年前的除夕夜，母亲往弟弟碗里藏硬币时，自己碗里的白菜馅饺子永远带着酸涩的苦味。
当整座城市被霓虹与烟火点亮，南柯的出租屋却像沉入深海的礁石。她煮了三碗饺子，在橘子和橙子碗里卧了溏心蛋，蛋黄切开时缓缓流出的金黄，像极了记忆里永不熄灭的团圆灯火。春晚的笑声从老旧电视机里溢出，渐渐被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取代。南柯轻手轻脚掩上卧室门，黑暗中，冰箱压缩机的嗡鸣成了唯一的陪伴。
阳台玻璃凝着厚厚的水雾，南柯用指尖划出一道透明的痕，像在迷雾中开辟一条虚幻的路。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目的光让她眯起眼：楠婷的九宫格照片里，全家穿着定制唐装碰杯，帝王蟹鲜红的蟹腿横陈在雕花瓷盘；初中同学的小视频里，烟花在夜空绽放成金色瀑布；就连菜市场的张姨，都晒出儿子给的万元红包，配文 “我家小棉袄最贴心”。划到最后一张照片时，南柯的手指剧烈颤抖 —— 照片里母亲眼角笑出的鱼尾纹里盛满蜜糖，正将最大的虾仁夹进弟弟碗里。
滚烫的泪水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斑。南柯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她拼命压抑着呜咽，生怕惊醒卧室里的孩子。双腿突然失去知觉，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拼凑起支离破碎的灵魂。窗外炸开的烟花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间，像极了一具摇摇欲坠的提线木偶。
不知过了多久，南柯扶着窗台缓缓起身。寒风从窗缝灌进来，掀起她凌乱的发丝，万家灯火在雾气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每一盏都映照着别人的团圆。她搭上冰凉的窗台，身体前倾时，听见睡衣摩擦窗框的沙沙声。就在指尖即将脱离支撑的瞬间，楼下突然传来保安的大喝：“谁家小孩在窗台边了！家长注意点！”
这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南柯浑身剧烈颤抖，低头看见手电筒的光束在雪地上摇晃，像一只突然睁开的眼睛。她踉跄着跌坐回地板，后背撞在矮柜上，发出闷响。剧烈的心跳震得胸腔生疼，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在脸上。这时，她似乎才惊醒，刚刚自己差点......窗外的烟火依旧绚烂，而她终于在死神擦肩而过的窒息感中，触摸到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对生的渴望。
寒夜的风仍在窗外呼啸，南柯瘫坐在地板上，后背撞在矮柜的钝痛逐渐清晰。保安的呼喊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而手机屏幕已在慌乱中黑屏，像极了她摇摇欲坠的人生。她颤抖着摸向脖颈，那里还残留着发卡硌出的红痕，冰凉的金属此刻却成了将她从深渊边缘拽回的绳索 —— 如果真的一跃而下，橘子和橙子怎么办？谁来给他们冲奶粉、陪伴他们？谁又能在深夜为他们擦掉噩梦后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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