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我攥着暑假作业蹲在门槛上，看着爷爷躺在堂屋正中间的门板上。三天前他在田里劳作时突发急病，还没等送到镇上医院就咽了气。奶奶用白布盖住爷爷的脸，又在他胸口放了块冷透的青砖。
"别乱跑，今晚守灵。"奶奶把铜盆里的纸钱拨得噼啪作响，火星溅在我脚边，"记得，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掀开白布。"
暮色渐浓时，隔壁的周奶奶来了。她拄着枣木拐杖，浑浊的眼睛扫过灵堂，突然拽住我的手腕："丫头手这么凉？"她从随身布袋里掏出一把糯米，塞进我掌心，"攥紧了，要是觉得不对劲就撒出去。"
月亮爬上屋檐时，村里的叔伯们陆续散去。奶奶坐在竹椅上打盹，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我盯着门板下露出的那双黑布鞋，突然想起爷爷生前最爱穿这双千层底，纳鞋底的麻绳都是奶奶亲手搓的。
"吱呀——"
后窗被风吹开，月光裹着槐树叶飘进来。我打了个寒颤，正要起身关窗，却听见轻微的响动。那声音像是指甲刮擦木板，从爷爷躺着的门板下传来。
"奶......"我刚要叫醒奶奶，就看见盖在爷爷身上的白布突然动了一下。那不是风掀起的褶皱，而是某个活物在布料下蠕动。我死死攥住糯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白布开始剧烈起伏，爷爷胸口的青砖"咚"地掉在地上。奶奶猛地惊醒，抄起供桌上的桃木剑就要冲过去，却被周奶奶一把拉住。
"别动！"周奶奶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这是走尸，得等他坐起来！"
我眼睁睁看着白布被顶起，爷爷的上半身缓缓坐直。盖在脸上的白布滑落，他双眼翻白，嘴角还挂着未干的尸斑。奶奶喉咙里发出呜咽，周奶奶却将一把香灰撒在地上："看他脚！"
我这才发现，爷爷的布鞋离地面三寸有余，脚尖诡异地下垂。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手臂直直地朝我伸过来。
"撒糯米！"周奶奶的喊声惊醒了我。我颤抖着扬手，糯米落在爷爷身上，立刻腾起白烟。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转身撞开后窗，消失在夜色里。
"快追！"周奶奶拄着拐杖冲出门，"不能让他进祖坟！"
我们追出村口时，正看见爷爷僵硬的背影朝后山飘去。月光下，他的长衫鼓胀如帆，发梢还挂着几片槐树叶。奶奶边跑边哭，周奶奶却拦住她："老姐姐，你身上有阳气，跟太近会被伤到！"
山路崎岖难行，我被树根绊了一跤，抬头时却发现爷爷不见了。四周静得可怕，只有猫头鹰的叫声在山谷回荡。周奶奶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指向半山腰："看那！"
月光照亮老槐树下的场景，爷爷正对着坟茔磕头。他的动作机械僵硬，每磕一下，坟头的野草就簌簌抖动。周奶奶从腰间掏出红绳，上面串着七枚铜钱："丫头，把这系在他脚踝上！"
我攥着红绳的手不住颤抖，悄悄绕到老槐树下。爷爷的脚踝泛着青灰色，皮肤下隐约可见黑色的血管。就在我伸手的瞬间，他猛地回头，泛白的眼球几乎要爆出眼眶。
"啊！"我尖叫着把红绳甩出去，转身就跑。周奶奶迅速撒出一把黑狗血，爷爷发出痛苦的嘶吼，重重栽倒在地。
等村里人举着火把赶来时，爷爷已经恢复了平静。周奶奶用银针在他人中穴扎了一下，浑浊的黑血顺着针尖滴落："魂没走远，还能救。"
天快亮时，爷爷终于长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着灵堂里的白布和桃木剑，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流进耳朵："我梦见自己在走一条黑路，怎么都走不到头......"
周奶奶把最后一把香灰撒在门槛上，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说："人死后三魂七魄未散，若有牵挂就容易尸变。老哥哥这是放心不下地里的苞谷，才......"
那年秋收，我跟着奶奶收玉米。金黄的穗子沉甸甸的，爷爷蹲在田埂上抽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山风掠过树梢，恍惚间，我又听见守灵夜那晚的树叶沙沙声，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令人胆寒的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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