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皮延林蹲在玄案司后巷的青石板上，指甲盖大小的陶瓶在指节间转得飞快。
瓶身沾着的露水顺着掌纹滑进袖口，他却恍若未觉——昨夜系统奖励的《懒仙诀·影遁篇》里，恰好提到"气凝如露可藏物"的小法门，他正琢磨着怎么把这瓶南疆曼陀罗香藏得更稳妥些。
"皮杂役又在摸鱼？"
门轴吱呀声里，顾清欢的身影笼罩下来。
她今日没束发，乌发用根檀木簪随意绾着，发尾沾了点灶房的烟火气——定是又赶在早衙前给下属们买了糖油饼。
皮延林抬头，正撞进她眼底未褪的青黑，想起前晚她弯腰捡卷宗时，耳后那道淡白的疤在烛火下泛着薄青。
"给你的。"他把陶瓶抛过去，动作懒散得像扔块不值钱的石子。
顾清欢伸手接住，指腹刚触到瓶身便顿住。
她拧开瓶盖的动作极慢，像是怕惊醒什么沉睡的旧梦。
薄雾里飘起一缕甜而不腻的香气，混着点松脂的清苦，撞进鼻腔的刹那，她睫毛剧烈颤动，陶瓶在掌心晃出细碎的响。
"幽昙香。"她声音发颤，"我爹当年左肩中过毒箭，箭簇淬了蚀骨粉。
杜小满...小满哥哥翻遍南疆药谱，用这香混着龙血树脂给爹敷伤。
他说这香要埋在槐树下七七四十九天，等槐花香渗进去，药性才温。"
皮延林眯起眼。
他昨夜在道观外听见的对话里，"杜家"二字被圣君教的人咬得极重，此刻从顾清欢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像是一根线头突然被扯动，藏在深处的旧布帛正缓缓翻涌而出。
"顾捕头！"
街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皮延林转头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黑影从屋檐跃下，带起的风卷得他额前碎发乱飞。
等再定神时，玄案司门前的青石板上已立着个穿玄色劲装的男子，腰间悬着柄无鞘长剑，剑格处缠着的红绳褪成了淡粉——和顾清欢刀穗上那截，分明是同批丝线。
"小满哥哥？"顾清欢后退半步，腰间的横刀轻轻撞在门框上。
那男子抬眼，眼尾泛红，像浸在血里："顾清欢，你还记得这封信吗？"他抬手一抛，泛黄的信笺打着旋儿落在两人中间。
皮延林瞥见信首"清欢吾女"四个字，正是顾将军的笔迹——他替顾清欢抄过太多状纸，对那刚劲中带着三分温柔的笔锋再熟悉不过。
顾清欢蹲下身捡起信笺，指尖刚碰到纸页便猛地缩回，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炭。
信里的内容她只扫了两行，便浑身发抖："爹说...说朝廷派来的监军私扣军粮，说圣君教的人混在商队里往敌营送火药..."她抬头时眼眶通红，"可这些，为何我从未见过？"
"因为你爹刚写完这信就死了！"杜小满的剑"嗡"地出鞘三寸，"圣君教伪造了通敌密信，说顾家收了北戎的黄金。
我们杜家替你们藏这封信，被他们屠了满门！
老管家临死前把信塞进我怀里，说'清欢姑娘要是还认我们杜家，就该知道这朝廷有多脏'！"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皮延林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道新裂的伤口，血珠顺着剑刃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溅出细小的红梅——显然是连夜赶路，连伤口都顾不得处理。
顾清欢的手指攥紧信笺，指节泛白："小满哥哥，当年我爹...他真的..."
"他当然没有！"
皮延林突然开口。
他从怀里摸出张符纸，指尖在符尾的云纹上轻轻一按。
符纸腾地窜起幽蓝火焰，却没有烧尽，反而在半空凝出团虚影——是顾将军的身影，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左肩上的箭伤翻卷着，正是顾清欢提过的毒箭位置。
"杜家小儿！"虚影里的顾将军怒喝，声如洪钟，"快去救我女儿！
圣君才是叛贼！
他们在军粮里下了蚀骨散，在我酒里下了哑药！
我写的信早被他们截了，清欢她什么都不知道！"
虚影突然消散，符纸"啪"地落在地上。
杜小满的剑"当啷"坠地，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玄案司的石狮子上。
阳光穿透晨雾，照在他脸上，能看见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不知是泪，还是未散的雾。
"原来...原来我错了十年。"他蹲下身，双手捂住脸，声音闷得像被压在井底，"我杀了十八个朝廷的人，烧了七座官驿，就为给杜家报仇...可真正的仇人，是圣君教..."
顾清欢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她伸手想碰他的肩，又中途收回，只是轻声道："小满哥哥，我陪你查。
从今天起，我们一起查。"
皮延林弯腰捡起杜小满的剑，剑刃上的血还带着温度。
他盯着剑格处褪了色的红绳，突然想起昨夜系统提示里的"十倍返还"——还有两天就是百日之期，到时候...
"皮延林？"顾清欢抬头看他。
他扯了扯嘴角，把剑递还给杜小满："玄案司的茶水比江湖的酒暖，要查的话，不妨在这儿歇两天。"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对了，张公公前儿个让人送了帖子来，说御花园的梅花开了，要请顾捕头去赏梅。"
顾清欢的瞳孔微微收缩。
皮延林知道她听出了弦外之音——张公公是圣君教安在宫里的钉子，这帖子，怕不是请君入瓮的请帖。
"我去。"顾清欢站起身，发间的檀木簪在风里晃了晃，"但得带个人。"
她转头看皮延林，眼里的光比刀鞘还亮。
皮延林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懒仙诀·影遁篇》的清凉，像块提前埋好的引信。
他慢悠悠伸了个懒腰，望向宫墙方向："成啊，明儿个我去宫墙边躺会儿，晒晒太阳，说不定能签到个什么好玩意儿。"
晨雾散尽时，有衙役捧着新到的卷宗跑过。
皮延林望着那卷角的"圣君教余孽"几个字，摸了摸怀里的签到纸——第九十九天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这次的奖励，是能破百谎的"听风耳"。
他勾了勾嘴角，跟着顾清欢往衙里走。
影子落在青石板上，比平日淡了些——像团随时能融进墙里的墨，就等那百日之期一到，在这混沌世道里，画出道清清楚楚的因果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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