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说:“阿斗,你若这样好好说话,不发脾气,多好!就像现在这样,声音轻轻的,眼神软软的,像小时候你牵着我衣角的样子。那时候你怕打雷,躲在我怀里,我说‘别怕,我在’,你就真的不哭了。可后来你长大了,脾气也大了,一句话不对就摔门、吼人,像只炸毛的猫,谁都碰不得。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坏,只是心里藏着太多刺,怕被人看见里面的软肉。可阿斗啊,这世道已经够冷了,我们何必再拿刀子一样的话去扎彼此?你瞧,今日风也温柔,云也懒散,你若能一直这样——把眉头展开,把‘算了’换成‘我在听’,把‘你懂什么’换成‘我想想’——那我便把攒了半生的欢喜都掏给你,像掏一把旧糖,纸都黏了,甜却还在。咱们不吵了,好不好?就像那年元宵,你分我半盏桂花酒,我分你半个芝麻馅的汤圆,月亮底下,我们谁都没提‘以后’,可‘以后’自己就来了。”
阿斗常常吼七七,声音大得像要把屋顶掀翻。
其实也不是七七做错了什么,只是阿斗心里窝了火,找不到出口,便顺手把七七当作出气筒。
七七呢,性子软得像一团棉花,阿斗一吼,她不还嘴,也不红眼,只是低着头,把手里攥得温热的糖块悄悄塞进阿斗掌心。
那糖是七七省下来的。
她每月就领那么一点零花钱,舍不得买头绳,舍不得买桂花糕,却总爱买糖——水果糖、酥心糖、麦芽糖,用旧手帕包得整整齐齐,藏在兜里,像藏着一兜子小太阳。
阿斗一皱眉,她就递一块;阿斗一摔门,她就追上去,把糖纸剥得沙沙响,声音轻得像哄孩子:“喏,甜的,你尝尝。”
阿斗嘴里含着糖,还是凶。
他骂她“多管闲事”,说她“没出息”,甚至有一次把糖扔回她脚边,糖块滚了灰,七七蹲下去捡,指尖被石子划了口子,血珠冒得比糖还圆。
她没哭,只是把糖擦了擦,剥开自己吃了,甜味混着血腥,咽得喉咙发苦。
可第二天,阿斗一推门,仍看见七七坐在门槛上等她,膝盖上搁着一块新糖,糖纸亮闪闪的,像颗小小的星星。
她冲他笑,眼睛弯弯,好像昨天那些伤人的话根本不是从她耳朵里进去的。
阿斗有时候也恨自己。
夜里他翻来覆去,想着七七指尖的血,想着她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心口就像被糖纸割了——钝钝的疼,拔不出来。
他发誓明天一定不吼了,要对她好一点,哪怕就一点。
可第二天太阳一晒,他的火气又蹭蹭往上冒,可能是先生训了他,可能是阿爹瞪了他,可能是巷子里的野狗冲他吠了一声——总之,他回头看见七七,第一句话仍是:“别杵在这儿,碍眼!”
七七便退两步,糖块还攥在手里,像攥着一颗不会跳的心。
她给自己打气:没关系的,他就像爆竹,炸完就安静了;他就像病孩子,发完热就会睡。
她甚至偷偷学了个“止火咒”——小跳三步,心里默念“阿斗阿斗,吃糖不苦”,然后才把糖递过去。
直到有一回,阿斗发了最大的火。
他把七七攒了半年的糖罐砸了,琉璃罐碎成一地星子,糖块滚进泥水里,七七蹲下去捡,捡得满手是血。
阿斗吼得嗓子嘶哑:“你烦不烦!我不要你的糖!也不要你!”
七七终于停了动作。
她站起来,手垂在身侧,血顺着指尖滴在糖上,把白糖染成粉红。
她声音轻得像风:“阿斗,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糖吗?”
阿斗愣住。
“因为我只有糖。”七七笑了笑,眼角却沁出泪,“我以为你吃了,就不会那么苦了。”
那天夜里,阿斗一个人把泥水里的糖全捡了回来。
他蹲在井边,洗糖也洗手,洗得月亮都偏西。
糖早化了,黏在他的掌心,像七七的血,像他的债。
他把那些糖含在嘴里,甜味一丝不剩,全是咸的。
第二天,七七没坐在门槛上。
第三天也没有。
阿斗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才想起自己从未给七七买过一块糖。
他跑去铺子,把攒下的压岁钱全掏出来,买了最大的一包——桂花糖、松子糖、玫瑰酥,沉甸甸地抱在怀里,像抱着一捧迟到的太阳。
他找到七七时,她正坐在河埠头洗头发,水面上浮着碎金般的阳光。
阿斗憋得脸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我把糖都买来了,这次不扔。”
七七抬头,发梢的水珠滴在他鞋尖。
她没伸手,只是问:“阿斗,你以后还会吼我吗?”
阿斗摇头,摇得眼眶都红了:“你再给我一块糖,我慢慢学……学不吼。”
七七就笑了,像把整片天空的笑意都攒在眼角。
她剥开一颗最普通的水果糖,塞进他嘴里,也塞进自己嘴里。
甜味在两个人的舌尖同时炸开,像一场最小的烟火,也像一场最大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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