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湖边一处无人的长椅旁停下，却没有坐下，只是并肩站着，望着远处那片破碎又重聚的粼粼波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夜色更浓。
时遐思闭了闭眼，仿佛在积蓄勇气。
再次睁开时，她的目光落在虚无的湖面上，率先打破了沉寂。
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静水，在云芝宇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浪。
“我不知道我们过去……究竟是相处到何种程度，”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疲惫，“又如何让你单方面认为……伤害了我。”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抵抗某种情绪。
“你说重新认识，”她微微偏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但视线没有与他交汇，而是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他鼻尖那颗深褐色的小痣上。
“可我的内心，总是无法平静地……告诉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云芝宇的呼吸在她目光落下的瞬间屏住了。
他感觉到那视线如同实质，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剖析的力量，停留在他鼻尖。
然后，他听到她用一种带着自嘲和脆弱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她的嘴角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我看到你的第一面，觉得你这颗鼻尖痣……就像一把利刃，精准刺破我一直塑造起的坚强。”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让我很惶恐……就像那段我认为不堪好笑的初恋记忆，再次冲进我的生活。”
“不堪好笑”……这四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云芝宇的心脏。
原来在她残存的、模糊的印象里，他们的过去，竟是这样的评价。
时遐思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声极轻的、仿佛承载了太多无奈的叹息。
“可是……”她再次开口，语气里充满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和无力，“或许是我颜控？还是太缺爱？”
她抬起头，目光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坦诚的、毫无遮掩的迷茫和挣扎。
“我居然真的对你……无法忽视。”
这句话，她说得极其艰难，却异常清晰。
像是在陈述一个她不愿接受，却又无法否认的事实。
“这该怎么办呢……”
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声音里带着一种走投无路般的无助，“除非我们再变回陌路人，再次清洗掉所有的记忆……”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探寻，和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逼迫：
“或者……告诉我，你就是他。”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让我彻底厌恶你。”
话音落下，湖边只剩下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水波轻吻岸石的细微声响。
………………………………
云芝宇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预想过她的审判，或许是冰冷的拒绝，或许是划清界限的通牒。
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番……将她自己内心所有矛盾、挣扎、脆弱和盘托出的，近乎残忍的坦诚。
她没有想起具体的过往，但她感觉到了那份沉重的链接，感觉到了他带来的情感冲击与她那片记忆空白之间的强烈矛盾。
她被困在了原地，进退维谷。
而她给出的“解决方案”，更是让他心如刀绞。
变回陌路人？
清洗记忆？
他做不到！
他历经千辛万苦才重新走到她面前，怎么可能甘心再次退回原点？
而承认自己就是那个“他”，让她“彻底厌恶”？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冷静，实则眼底写满了无助和迷茫的时遐思。
她不是在威胁他，她是在真的寻求一个解脱，哪怕那个解脱的方式是彻底的憎恨。
他怎么能……怎么忍心……让她通过“厌恶”他来获得内心的平静？
可是，如果否认呢？
继续维持着这模糊的、让她痛苦挣扎的现状？
云芝宇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紧抿的、透露着倔强与脆弱的唇瓣，看着她右眼眼尾那颗仿佛凝聚了所有悲伤的泪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云芝宇深深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吸了一口气。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昏黄的路灯光线将他鼻尖那颗痣照得无比清晰，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痛楚、挣扎和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认真：
“时遐思……”
他叫了她的全名，不再是疏离的“师姐”。
“我做不到……让你彻底厌恶我。”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被巨大的痛苦扼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但是……我更做不到……看着你因为我的存在而如此痛苦和挣扎。”
他的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眼底翻涌着激烈的情绪风暴。
“如果……如果承认那个身份，能让你找到一个情绪的出口，哪怕是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决绝：
“好。”
“是我。”
“四年前，在F大，那个和你谈了半年恋爱，最后……用最糟糕的方式提出了分手，让你觉得‘不堪好笑’的前男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清晰的悔恨和痛楚，却依旧坚持着，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她的心上：
“……就是我，云芝宇。”
………………………………
“是吗？”
时遐思在云芝宇开口时，垂下的视线落在湖边的椅子上，仿佛那木质纹理是她最后的支点。
可当他那句“就是我，云芝宇”清晰落地，她却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刺入他因痛楚和等待审判而紧缩的瞳孔。
她预想中的豁然开朗没有出现，预想中“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也没有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迷茫和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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