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山端着那口锃亮的小铝锅,绕过几条已经排得S形回转的长龙。
巨大的空间里,人声鼎沸,桌椅的碰撞声、饭盒的刮擦声、同学间的笑骂声,汇成了一股热气腾腾的声浪。
打饭窗口的玻璃,早被里面蒸腾出来的水汽糊成了一片毛玻璃,只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穿着白大褂的师傅们,如同战场上的将军,挥舞着手里的大马勺。
“红烧肉!红烧肉还有没有了?!”
“师傅!大师傅!行行好,手别抖!我这正长身体呢,再多给一勺白菜粉条吧!”
“哎哎哎!后面那个戴眼镜的!说你呢!别挤了!没看我这儿刚打的汤都快洒了吗?!”
“今天的酸辣土豆丝够味不?”
“麻婆豆腐!窗口右边!麻婆豆腐快见底了,排这边的赶紧换队伍!”
“我的饭票!谁看见我饭票掉了?!”
“借过借过,劳驾让让,我室友帮我占着位置呢!”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商量声、抱怨声,交织成一曲独属于校园食堂的午餐交响乐,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复杂到极致的香气。
有刚出锅的米饭那股最朴素的甜香,有红烧肉那股霸道的酱香,有醋溜土豆丝的酸香,还有大葱炒鸡蛋的焦香……
所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对于饥肠辘辘的学生们来说,这就是人世间最顶级的迷魂香。
刘青山径直走到了食堂最右边,那个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小窗口。
他往里探头望去。
好家伙!
小窗口后面的战场,比外面大堂还要激烈。
十几个身穿白褂、头戴白帽的食堂师傅,一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跟打仗似的。
蒸汽呼呼地冒,大马勺哐哐地敲,炒菜的大铁锅刺啦一声,火苗蹿起半人高。每个人都满头大汗,白褂子早被汗水浸得半透明,紧紧贴在后背上。
刘青山目光搜寻了一圈。
咦?何师傅不在?
他没在窗口附近看到何师傅那魁梧的身影。
不过,他倒是也看到了个熟人,何师傅的徒弟,小王。
此刻的小王,正干着最苦的力气活。
他扎着马步,双手抓着一个比脸盆还大一圈冒着尖儿的不锈钢大盆,正嗨哟嗨哟地往一个大推车上搬。那盆里,装得满满当当,全是刚出锅,还“咕嘟咕嘟”冒着油花儿的辣椒炒肉丝。
那股浓郁的香气,让刘青山不禁咽了口唾沫。
“小王师傅!”
刘青山看准时机,提高了声音,“小王师傅!忙着呢?”
“嗯?”
正使劲儿的王柱,猛地听到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喊“小王师傅”。
他一愣。
“小王师傅?”
王柱的第一反应:这肯定不是喊我。
在三食堂后厨,他王柱,就是个学徒工,是鄙视链的最底端。
上面有何大拿,有张大拿,有老王师傅,还有大王师傅。论资排辈,小王前面,至少还隔着三四个王师傅。
谁会喊他这个小王叫“师傅”?
绝无可能。
他手上的劲儿没敢松,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扭过那张被蒸汽熏得通红的脸,循着声音往小窗口那边瞥了一眼。
这一瞥,王柱整个人都僵住了。
“哎?!”
这不是那谁么?!
此刻,对方正站在窗口,脸上带着一股子和煦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招了招手?
“我……我靠?!”王柱的心脏咯噔一下。
他是在……喊我?
他真的是在喊我小王师傅?!
王柱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就漏跳了半拍。一股难以言喻混杂着震惊、受宠若惊和极度不真实的奇异感觉,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王柱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这事儿,还得从今天早上,刘青山拎着那锅八宝粥飘然离去后说起。
那时候刘青山前脚刚走,
王柱就跑到何师傅身边,脸上写满了“十万个为什么”。
“师傅……刚才那人……谁啊?”
何师傅正沉浸在喜得良方的巨大喜悦中,他把刘青山写给女儿的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啧啧”称奇,越看越觉得“字字珠玑”。
“嗯?”他听到徒弟的问话,这才从那几行字里抬起头来。
他瞥了一眼王柱那张求知若渴的脸,那股子大拿的派头又回来了。
“他?”
何师傅故意把调子拉长,先是“哼”了一声,然后一脸“你小子懂个屁”的表情。
“他……是你这辈子都得仰望的人!”
“啊?”
王柱更懵了,“仰望?为啥啊?不就是个学生吗?长得……是挺排场的。可您也不至于把那口师娘刚买的锅给借出去啊!”
那可是他师傅的命根子之一!
平时他王柱想借来煮个面条,都得挨一顿马勺伺候。
今天,就这么……白白送出去了?
“你懂个屁!”
何师傅一听这话,把眼一瞪,“你知道个啥!”
他啪的一声合上本子,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然后背着手,开始教导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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