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在孤山看梅，你醉后倚着梅树作词，我吹箫和之，竟惊起了满枝宿鸟。"云麓将箫管抵在唇边，指尖轻轻摩挲着竹节上的刻痕——那是煜明去年亲手刻的"云深"二字，"今日良夜，不可无词。"
煜明望着梅影横斜的窗棂，忽觉心口微动。他取过狼毫，在宣纸上蘸了蘸朱砂，笔尖落下时，脑中浮现的却是今早路过小巷时的画面：少女提着竹篮走过，鬓边绒花与灯笼相映，纤细的手指拂过梅枝，惊落雪花点点。
"《鹧鸪天》如何？"他轻声道，笔锋流转间已写就上阕，"巷尾梅开雪未消，轻衫少女过溪桥。绒花颤处风初软，福字红时酒正烧。"
云麓凑近来看，箫管在唇畔轻颤，竟随着词句吹出半阙调子。待看到下阕"烹玉脍，佐琼瑶，围炉共话岁华遥。人间最暖团圆夜，一寸心期一寸椒"时，忽然低笑："好个'一寸心期一寸椒'！椒酒驱寒，心期暖岁，这结句比唐人'共剪西窗烛'更多了分烟火温情。"
煜明搁笔，看朱砂在宣纸上洇开温润的红，忽然想起方才贴福字时，云麓踮脚替他扶正纸角，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红绳——那是去年他生病时，云麓在城隍庙求的平安绳，绳头还系着粒极小的铜铃铛。此刻月光透过窗纸，将两人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并立的修竹，枝叶交错间，铃铛轻响似有若无。
"其实今日去西街，还见着件趣事。"云麓忽然放下箫管，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有个卖糖画的老翁，见我盯着他的'福'字糖画出神，竟多送了我一只蝴蝶。他说'福字要满，人心要空，留些余地装欢喜'。"他剥开油纸，琥珀色的糖画在月光下晶莹剔透，蝴蝶翅膀上的纹路细如发丝。
煜明伸手接过糖画，忽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词贵留白，正如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刻望着糖画边缘故意留出的空白，忽觉老翁这话与父亲所言暗合，心中不由得一阵怅惘。云麓似是察觉他情绪波动，抬手将糖画掰成两半，递过一半时轻声道："你瞧，留白处正好容得下另一人。就像你我——"他忽然住了口，低头吹了吹箫管，却在箫声里混入半阙《清平乐》："相逢恨晚，幸得梅香伴......"
第四章：岁暮心期
子时将近，灶台上传来饺子熟的香气。
煜明掀开蒸笼，白雾腾起间，见云麓正往窗纸上贴剪纸。少年人专注的侧脸被烛火镀上暖光，鼻尖上还沾着点面粉，倒像画里走出来的福童子。他忽然想起初次带云麓回家时，母亲拉着云麓的手说："这孩子眼尾有颗泪痣，倒像从诗词里走出来的。"那时云麓刚咬下一口母亲做的糖糕，闻言便笑着作揖："伯母这话，倒叫晚生想起'诗词里走出的人'该是什么模样——大约是沾着墨香，带着甜味的。"
"发什么呆？"云麓的声音打断了回忆，"快尝尝我包的饺子，里头有惊喜。"他端着青瓷盘过来，盘中饺子个个饱满如月牙，在醋碟旁摆成扇形。煜明咬开一只，忽然触到硬物——竟是枚小巧的铜钱，在灯光下泛着古旧的铜色。
"这是我特意从古籍里寻的彩头。"云麓眼里泛起笑意，"《东京梦华录》里说，宋人过年要包'博古钱'饺子，吃到的人来年顺遂。你瞧，第一个便叫你吃到了。"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轻下来，"其实我包了十个铜钱，九个在你盘里。"
煜明望着盘中饺子，忽然喉头一哽。他想起这一年来，云麓总在暗处替他周全：知道他畏寒，便悄悄让人在他书房添了地龙；见他为词稿烦忧，便故意约去看杂耍、听评弹，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方知人间烟火甜"。此刻握着那枚铜钱，只觉掌心发烫，比炉中火更暖。
窗外忽然传来更鼓声，咚——咚——，惊起寒枝上的宿鸟。云麓起身推开窗，只见一轮圆月已升至中天，将雪地照得如同撒了碎银。他转头望向煜明，眼中映着月光与烛火，忽然朗声道："今岁将尽，当有新词送旧年。煜明兄可愿与我联句？"
煜明欣然起身，取过狼毫。云麓抬手蘸了蘸砚中墨，率先写下首句："雪褪梅枝瘦"。煜明略一沉吟，接着写道："灯浮福字肥"。两人相视一笑，笔锋流转间，词句如流水般倾泻而出："童声穿巷过，酒香透帘飞。共剪西窗烛，同倾北斗杯。人间逢小劫，心内有春归。"
最后一笔落下时，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煜明望着联句中"心内有春归"六字，忽然握住云麓的手，指尖触到他腕间红绳的纹路："云麓，来年......"他忽然哽住，不知该如何诉说心中翻涌的暖意。
云麓却似明白他心意，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来年我们去庐山看雪，去赤壁夜游，你作词，我吹箫，可好？"他忽然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个锦盒，里面是枚刻着"云麓词心"的印章，"这是我特意请扬州匠人刻的，以后你的词稿，我要一一盖章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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