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苗正踮着脚给泡菜坛子换水，闻言笑嘻嘻地回头："周叔，张婆婆昨天夸我拌的凉面有嚼劲呢！"
"少得意！"周卓一个爆栗敲在她脑门上，"人家是看你们可怜。"
后厨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这一周的地狱训练下来，八个人手上都添了茧子，但切菜时的"笃笃"声已经能连成流畅的节奏。更奇妙的是，那些常来光顾的街坊们渐渐有了固定口味——张婆婆喜欢少放蒜的钟水饺，退休教师王爷爷的素椒面要多加一勺芝麻酱，连那个毒舌美食博主最近都开始点名要陆子浮做的麻婆豆腐。
"叮铃——"
门铃清脆地响起。众人习惯性地抬头，却见门口站着个陌生青年。他穿着素白的中式立领衬衫，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手里还捧着本线装书，看起来像是走错了地方的大学生。
"请问，"青年的声音温润如玉，"能点一道神仙鸭吗？"
厨房里的切菜声戛然而止。
"神仙鸭？"豆豆小声重复，看向周卓。胖厨师的脸色罕见地凝重起来，下巴上的肥肉绷出坚硬的线条。
"盘飧府的人。"周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踢馆的。"
后厨瞬间进入战备状态。
"鸭子在冰柜第三格！"猫头鹰飞快调出战术目镜里的食材数据库，"需要火腿、玉兰片、香菇......"
"闭嘴！"周卓一巴掌拍灭他的目镜，"这道菜不在训练大纲里，都给我听好了——"
胖厨师扯过围裙系上，整个人忽然挺拔如松。他取出一只肥硕的土鸭，刀尖在鸭颈处轻轻一划："神仙鸭讲究三脱骨，刀不能见血。"
杨龙屏息看着。周卓的手腕以某种奇妙的韵律抖动，鸭骨竟然完整地从肉中剥离，像变魔术般抽出一具完整的骨架，而鸭皮丝毫未破。
"看清楚了，鸭肉要捶打九十九下。"木槌落下时带着某种古老的节奏，"多一下太烂，少一下太柴。"
砂时计凑到杨龙耳边："这手法......游戏里绝对没这数据！"
蒸汽在厨房里弥漫开来。去骨鸭肉填入火腿丝、玉兰片和香菇，用细棉线捆成葫芦状，再放入垫着竹篾的砂锅。周卓往锅里注入清汤的动作宛如茶道，水面刚好没过鸭身三指："火候是灵魂，文火慢炖三小时，少一分钟都不算神仙。"
三小时后，当砂锅盖掀开的瞬间，整个厨房都被异香充满。鸭肉呈现出诱人的琥珀色，清汤上浮着金色的油星，火腿的咸鲜与菌菇的醇厚完美融合。
"摆盘。"周卓的声音有些沙哑，"用青花瓷盏，配冬笋片垫底。"
杨龙捧着这盘艺术品走向前厅时，手指微微发抖。不是紧张，而是某种奇异的共鸣——那道鸭肉在盘中轻轻颤动，仿佛真的有生命一般。
青年放下书，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他拿起筷子，先舀了一勺清汤，再夹起一片鸭肉，动作优雅得像在参加米其林评审。
"汤清味醇，脱骨完整。"他细细咀嚼着，"火候......"突然放下筷子，"差强人意。"
豆苗差点把托盘摔在地上。
"听说这家小店的新人很有天赋。"青年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本想讨教一二，看来......"他轻轻摇头，"不过如此。"
"你——"砂时计刚要冲上去，被周卓一把拽住后领。
青年起身整理衣襟，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厨房方向："周师傅的手艺，教这些外行人可惜了。"
门铃再次响起时，店里静得能听见砂锅里汤汁的余沸声。
"盘飧府。"周卓盯着那扇还在晃动的店门，拳头捏得咯咯响，"成都最老的川菜馆，现在......"他突然把抹布摔在桌上，"成了网红打卡地！"
杨龙看向那盘几乎没动过的神仙鸭。陆子浮正用筷子拨弄着鸭肉："理论上，肉质纤维的断裂面显示火候完美......"
"不是味道的问题。"周卓颓然坐下，"那小子吃出这是我的手艺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剩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神仙鸭的汤汁渐渐凝出一层金黄的薄膜，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子。
"三十年前，盘飧府的神仙鸭要提前半个月预约。"周卓的声音忽然苍老了许多，"现在他们菜单上只有卤味，麻辣香锅和芝士火锅......"
砂时计突然抓起筷子，狠狠戳向鸭肉："装什么大尾巴狼！有本事堂堂正正比一场啊！"
"就是！"豆苗跳起来，"我们明天就去踢馆！"
周卓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年轻人，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他伸手揉了揉豆苗的头发："傻丫头，厨艺不是打架。"突然指向后厨，"今天加练——每人切十斤萝卜丝，粗细要能穿针！"
哀嚎声中，杨龙默默夹起一块鸭肉。舌尖触到肉质的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青年为何失望——这不是他们做的菜。周卓的影子太重，重到掩盖了所有可能性。
窗外，电子屏上的全球排行榜正在刷新。山本雄二的分子料理展示厅前排起长队，而"传统川菜"的搜索指数又跌了一位。
"明天开始，"杨龙突然说，"我们自己做神仙鸭。"
周卓的背影顿了顿，没回头，但握刀的手似乎轻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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