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青林镇笼罩在蒸腾的水汽中，陈凡的衬衫后背洇出深色汗渍，他蹲在富硒水稻试验田的田埂上，指尖捻着发黑的稻叶。省农科院植保专家唐明德的眼镜片蒙着雾气，手里的小型显微镜在稻叶上来回移动。
"陈书记，这是典型的稻瘟病。"唐明德的声音像他白大褂口袋里装着的温度计刻度般冷硬，"但传播速度比常规病例快三倍。"他举起叶片对着阳光，叶脉间隐约可见暗红色菌丝。
陈凡的皮鞋陷进松软的田泥，远处传来收割机的轰鸣。镇农技站的小刘抱着记录本匆匆跑来，裤脚沾着泥星："第三监测点的孢子捕捉仪数据出来了，病株周围的空气孢子浓度超标二十倍。"
"立即启动三级应急防控。"陈凡扯下病叶装进密封袋，转头对身后分管农业的副镇长王海波说，"让各村合作社今天下午两点到镇里开紧急会议。"他的目光扫过田边新安装的太阳能灭虫灯，发现有两盏灯罩布满蛛网。
王海波掏出手机正要通知，突然又放下："书记，冷链物流中心王总刚来电话，说供电所临时通知要检修线路，冷库试运行得推迟三天。"
陈凡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顿住，墨迹在"冷链"二字上晕染开来。他想起上周去供电所调研时，所长张国庆办公桌上那盆枯死的文竹——当时对方解释是养护不当，但此刻这画面却如刺般扎进记忆。
"陈书记，您看这个！"村支书老赵气喘吁吁跑来，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纸，"赵家沟有十二户村民拒签土地流转协议，说补偿款没到位。"他展开的协议书上，歪歪扭扭按着十几个红手印，印泥在潮湿空气里洇成血痂般的痕迹。
陈凡接过协议书，指尖划过补偿标准栏的印刷数字。镇财政所长李秀兰的身影突然浮现在脑海——三天前的班子会上，她汇报土地流转专项资金使用情况时，耳垂上的金镶玉坠子晃得人眼晕。
"老赵，你带这些村民明天上午九点来镇信访办。"陈凡把协议书叠好塞进公文包，转头对党政办主任周慧说，"通知审计局驻镇工作组，下午三点查专项资金流水。"他的皮鞋碾过田埂上的杂草，碾碎的苍耳籽粘在鞋底，像缀着细小的阴谋。
正午的镇政府会议室里，吊扇搅动着闷热的空气。陈凡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看着墙上挂着的稻虾共养示范基地规划图，红色图钉在青林村的位置已褪成暗褐色。
"这是要断我们的活路啊！"青林村合作社社长李满仓拍着桌子站起来，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五十吨小龙虾苗后天就到货，冷库要是不能按时启用......"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青苔，手掌拍在会议桌上的闷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陈凡的保温杯在桌面轻轻一顿："李社长先喝口水。"他转头问供电所副所长刘建军："线路检修能不能分片区进行？先保证冷链中心用电？"
刘建军擦着额头的汗珠："这个...设备都是年初统一报批的..."他的目光躲闪着陈凡的注视，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华为手机的金属边框，屏幕上还留着条未读微信提醒。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陈凡的钢笔在会议纪要上画出几道波浪线，忽然抬头问："我记得去年申报过农网升级改造项目？"他的目光如手术刀般切开凝滞的空气，"项目资金到位后，为什么没更换青林村的变压器？"
会议室瞬间安静，只有吊扇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刘建军的喉结上下滚动，正要开口，陈凡的手机突然震动——是省农科院的紧急传真。
"唐教授在病株样本里发现了稀有菌种？"陈凡的声调陡然升高，"有生物防治的可能？"他的手指在传真纸上捏出褶皱，纸页间夹杂的检测报告显示，某种芽孢杆菌能抑制稻瘟病菌丝生长。
下午三点的财政所办公室里，审计组的小张盯着电脑屏幕皱眉："李所长，这笔二十万的苗木补偿款，收款方为什么是林海园艺公司？"他调出工商登记信息，"这家公司两个月前才注册，注册资本只有十万。"
李秀兰的珍珠项链在锁骨处微微颤动："这是公开招标中标的......"她的手指绞着真丝衬衫下摆，美甲上的碎钻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
"但招标文件规定投标企业需具备三年以上经营资质。"陈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的皮鞋踩过木地板发出闷响，手里拿着从档案室调出的招标备案材料，"林海园艺的资质证明，是伪造的。"
窗外突然滚过闷雷，暴雨前的风掀乱了桌上的凭证单据。李秀兰跌坐在椅子上，脖颈后的汗珠浸湿了珍珠项链的搭扣。
傍晚的镇政府食堂里，陈凡扒拉着凉掉的米饭，目光落在手机里的气象云图上。暴雨红色预警覆盖了整个青林镇，他想起冷链中心露天堆放的设备，立即拨通王海波的电话："马上组织民兵装沙袋，物流园区东侧堤坝有管涌风险！"
深夜十一点，应急指挥部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陈凡盯着实时监控画面，突然指着冷链中心围墙外的排水沟："这里的水位上涨速度不对！"他的对讲机里传来民兵队长的惊呼："陈书记！我们在堤坝下发现了非法排污管！"
暴雨中，陈凡的雨衣帽檐不断滴水。他蹲在挖开的堤坝旁，手电光照出埋在地下的PVC管道，管壁上凝结着深绿色污垢。环保局的小吴采样时突然喊道："这水样导电率异常！"便携检测仪显示水中重金属锌超标五十倍。
"顺着管道查源头！"陈凡的雨靴陷入泥泞。追踪两公里后，众人停在一处废弃养殖场前。破败的铁门后，生锈的反应釜正在雨中冒着热气，地上散落着印有"鑫隆化工"字样的包装袋。
凌晨三点的指挥部里，陈凡用湿毛巾擦着脸上的泥水。手机突然亮起，是唐明德的微信："陈书记！我们在富硒土壤里分离出了耐重金属菌株，可以用于生态修复！"
晨光初现时，陈凡站在冷链中心新建的冷库前。远处传来押解李秀兰的警笛声，近处是正在安装的备用发电机。他翻开笔记本，在暴雨打湿的纸页上写下："祸福相依"四个字，笔尖在"福"字上重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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