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一:晋邸春深
开皇十八年的暮春,晋王府庭前的槐花正盛。杨广随手折下一串雪白花穗,忽听得身后木屐声轻响,转头便见萧瑀抱着一卷《汉书》踏过青石径,袍角沾着几片零落花瓣。
"时文来得正好!"杨广将花枝掷向书卷,笑指廊下新设的沙盘,"昨日刚得陇西舆图,且看这河西四郡——"
萧瑀却不接话,径自展开手中书册:"殿下上月承诺要校注《货殖列传》,可这空白处连半字批注也无。"檐角铜铃被暖风惊动,他袖中逸出的松烟墨香混着槐香,竟比杨广腰间龙涎香佩更清冽三分。
侍女捧来冰镇杨梅时,正撞见两位青年贵胄伏案争辩。杨广的紫锦袍袖扫乱了案头竹简:"汉武推恩令实乃阳谋,若换作孤......"
"殿下慎言!"萧瑀突然以指叩案,惊飞了栖在窗棂的雀儿,"圣人在位,储君未立,此话传至东宫耳中——"
话音未落,环佩叮咚自月洞门传来。萧家女公子素手托着鎏金茶笼,鸦青鬓间只簪一朵半开芍药:"阿瑀又犯倔了?"她将茶筅在越窑青瓷中徐徐搅动,碧色茶汤泛起细雪似的沫,"晋王殿下昨日还说,要效仿汉明帝与桓荣,成就君臣相得佳话呢。"
暮色渐浓时,沙盘上已插满代表突厥各部的彩旗。杨广突然用匕首削去代表东突厥的蓝旗一角:"待孤他日主政,定要教启民可汗跪献狼头纛。"他眼底跳动着烛火般的光,"时文可愿作孤的诸葛孔明?"
萧瑀望着沙盘中摇摇欲坠的隋军木俑,轻轻将代表河西的赤旗扶正:"殿下若为君,当时时记得今日推演——胡马能破玉门关,从来不是靠的弓矢。"他指尖拂过沙盘边缘镌刻的《禹贡》山川,突然低声补了句:"更莫忘令姊烹茶时,总要多留一盏醒酒汤。"
更鼓声起,杨广亲自执灯送客至府门。朱雀大街的槐影里,萧瑀回首望见晋王府匾额下悬着的青铜古剑,忽然想起白日里杨广说及"推恩令"时的神情。夜风卷着残花掠过他腰间玉玦——那是去岁生辰时,晋王赠的吴地古玉,雕着半阙《大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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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二:龙袍蔽目
大业五年秋,龙舟锦帆如血,劈开千里运河。
萧瑀扶着鎏金栏杆望去,三百艘朱漆楼船迤逦如蛇,桅杆上隋字旗猎猎翻卷,却遮不住两岸零星佝偻的民夫——有人正将黧黑手掌探进淤泥,抠挖卡住龙舟底舱的枯骨。
"时文,你看这江山何等壮阔!"杨广的声音裹着酒气撞来。他赤足踏在龟甲纹波斯毯上,十二旒冕冠压着泛红眼睑,手中金杯泼出半盏残酒,在辽东地图洇开一片猩红。
萧瑀盯着那片晕染高句丽疆域的"血迹",袖中谏疏已攥得透湿:"陛下,辽东瘴疠之地,前日宇文恺奏报,永济渠冻毙民夫逾万......"
"啪!"
金杯砸碎在紫檀屏风前,惊得捧果盘的宫女扑跪于地。杨广扯过萧瑀臂膀,龙袍袖口金线蟒纹勒得人发疼:"当年丹阳宫变,你持剑与朕同守玄武门时,可不是这般畏首畏尾!"
熏香缭绕里,萧瑀恍惚看见十六年前的晋王:那人月下解战袍赠他,说"时文剑锋所指,便是孤心所向"。而今龙涎香淹没铁锈味,眼前人眼角爬上细纹,瞳中却燃着更癫狂的火。
"陛下,民心亦是长城......"
"放肆!"杨广突然抚掌大笑,从案头抓起一叠奏章掷向半空,"裴矩昨日献《西域图记》,言高昌王愿献汗血马千匹;虞世基今晨呈祥瑞,道东海现神鳌托碑——满朝皆贺朕功盖秦皇,独你萧时文要做魏征?"
纸页纷扬间,萧瑀瞥见某页残句:"辽东小儿夜啼,闻圣驾将至即止......"他胃中翻涌,转头撞见珠帘后萧皇后惨白的面容——她发间九尾凤钗簌簌颤动,像欲飞的囚鸟。
暮色浸透龙舟时,萧瑀独坐尾舱。舷窗外飘来民夫夯土的号子,忽近忽远,竟与当年晋王府的踏歌舞节拍重合。他颤着手展开泛黄信笺,那是杨广就藩扬州前夜写的诗:"与卿同袍日,江山入掌时......"
墨迹被水渍晕开最后一列。
舱门忽响,宦官送来一斛岭南荔枝。
朱红果壳上凝着冰露,附一张洒金笺:"时文最爱之味,朕命八百加急自五岭驰送,三日内抵舟。"
瓷斛底悄然压着辽东军报——高句丽婴阳王撕毁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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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三:雁门箭雨
突厥人的鸣镝声撕裂了雁门关的黄昏。
萧瑀贴着城墙根疾走,三支羽箭接连钉入他方才踏过的青砖。城头隋军正将最后几桶火油倾倒而下,焦臭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关外叠成斜坡的突厥兵尸体已被烧成扭曲的炭块,可更多的皮甲骑兵仍如蚁群般涌来。
"陛下何在?"他揪住一名满脸血污的校尉。
"西北角楼……"
话音未落,一支流矢穿透校尉咽喉。萧瑀抹了把溅到唇边的热血,抓起盾牌冲入箭雨。五十步外的角楼木门半塌,杨广蜷在墙角死死搂着幼子赵王,金甲上沾满不知是谁的脑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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