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神捧着《景岳全书》缓步入内："张介宾先生早有明训，'无虚不作眩'。患者虽呈标实之象，然夜尿频数、足跟疼痛等本虚之证隐现。"他转向正在称量夏枯草的夜交藤，"你与酸枣仁当各取四钱，遵《金匮要略》'虚烦不得眠'之法。"
天麻忽以银簪挑起张氏一缕鬓发，发根处赫然可见霜白："《内经》云'年四十而阴气自半'，诸君请看——"他指尖轻弹铜盆清水，涟漪中倒映出患者泛红的耳轮，"此乃《望诊遵经》所载'耳轮焦枯，肾水不济'之象，非单纯平肝可解。"
牛膝负手立于《明堂人形图》前，忽以药杵点向足厥阴肝经循行路线："诸药下行之力，当以我为使。《药品化义》有载，怀牛膝善引诸药直达涌泉。"他转身取来赭石细末，"此物质重性坠，需用棉纱包裹先煎，免伤胃气。"
钩藤忽然从梁上垂下半截身子，手中《温病条辨》哗哗翻动："吴瑭前辈治肝风内动必用我，然须后下以保有效成分。另据《本草新编》记载，我与天麻相须，可增熄风止痉之效三成！"
天麻执笔蘸墨，在杏黄宣纸上挥就方笺：
天麻三钱（君） 钩藤四钱后下（臣）
生石决明八钱先煎（臣） 山栀子三钱（佐）
黄芩二钱（佐） 怀牛膝六钱（使）
杜仲四钱（佐） 桑寄生八钱（佐）
夜交藤四钱（佐） 茯神五钱（佐）
生牡蛎一两先煎（臣）
益母草捧着陶制药罐提醒："石决明、牡蛎需武火先煎三刻，待水面现蟹目泡时，再入他药。"她忽然俯身查看患者足踝，"且慢！患者胫前浮肿，当加我三钱通利水湿。"天麻颔首添笔："益母草三钱，另入茯苓皮五钱。"
众人配药时，杜仲将张氏引至廊下，指着院中过墙的榕树气根言道："此树看似枝繁叶茂，实则主干中空。夫人日常操劳过甚，正如截流养枝——"他递上包着桑椹的蜜丸，"每日巳时服此丸剂，便是《韩氏医通》交泰丸化裁。"
暮色浸染药坊檐角时，夜交藤独坐在后院的青石井栏旁。她望着手中三钱分量的药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藤衣上的首乌纹路。煎药房飘来的雾气中，隐约传来天麻与钩藤讨论新方的声音："明日赵氏医案，需将石决明增至一两二钱..."夜交藤低头凝视井水倒影，月色在她苍白的衣袂上碎成粼粼波光。
三日前王氏医案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位孀居的绣娘因彻夜难眠前来求诊，眼睑下泛着鸦青，脉象细如游丝。当时茯神轻按患者神门穴道："此乃心肝血虚，神魂失养。"夜交藤记得自己满怀期待地备好药秤，却见方笺上赫然写着："夜交藤二钱，酸枣仁三钱"。而此刻张氏医案中，她的分量虽增至四钱，仍远不及君臣药之量。
"《汤液本草》有言'用药如用兵，贵在精专'，莫非佐使便如军中杂役？"她喃喃自语着翻开《神农本草经疏》，忽见页脚处批注："昔年李中梓治不寐证，尝单用夜交藤四两煎服取效。"墨迹未干的困惑随晚风飘散，惊动了檐下整理药橱的茯神。
茯神抖落广袖上的柏子仁碎屑，将《药品化义》轻轻摊在石案上："且看贾所学前辈批注——君药如帅，量重而专；臣药如将，量稍减而力聚；佐使如兵，量虽轻而不可缺。"他拈起半片干枯的合欢皮，"王氏医案中，你与酸枣仁相须为用，二钱藤配三钱仁，恰合《慎斋遗书》'养血安神，藤仁相济'之法。"
忽有药童提着灯笼疾步而来："西街王氏送来谢礼，言服药三剂后已能安卧。"随附的诊籍记载：
二诊：脉细略缓，舌淡红苔薄白。原方去龙胆草，夜交藤增至三钱，加合欢花二钱。三诊：寐安神清，予归脾丸善后。
茯神以银针挑亮灯芯，光晕中浮现王氏初诊药方：
天麻四钱 钩藤五钱（后下）
夜交藤二钱 酸枣仁三钱
茯神四钱 柏子仁三钱
生龙骨一两（先煎）
"看似你仅占全方一成，实则与酸枣仁共成养血安神之功。"他轻点龙骨分量，"若缺此重镇之品，纵使你增至五钱，亦难制虚阳浮越。"
夜交藤俯身拾起飘落的合欢花，忽觉掌心微暖："我本味甘微苦，性平归心肝经。若独用则如《本草正义》所言'力薄难恃'，然与酸枣仁甘酸之味相合..."她话音未落，忽闻煎药房传来争执。
黄芩举着冒烟的药壶冲出房门："赵氏新患便溏三日，是否该减我剂量？"杜仲手持《景岳全书》紧随其后："张介宾云'有是证用是药'，患者虽脾虚但舌红未退..."天麻的声音自月洞门传来："黄芩减至一钱，加炒白术四钱，此谓'清热勿伤脾阳'。"
钩藤倒悬在紫藤架上，手中《本草备要》哗哗翻动："汪昂前辈说得明白，'用药如权衡，随证增减'。前日我治小儿惊厥用至六钱，今在赵氏方中仅需四钱。"他忽然翻身落地，"正如你在王氏方中二钱足效，张氏案中四钱方宜，岂可拘泥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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