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十四的泉州城飘满桂花香，陈阳踩着三轮车在西街穿行，车斗里堆着五盒郑记新出的月饼。老板娘特意在蛋黄酥上盖了青铜纹样的红章，油纸包渗出甜丝丝的香气。
"左边！左边！"苏怀瑾在后头追着喊，怀里抱的柚子差点滚到地上。小周扛着竹梯从对面跑来，运动鞋带散了也顾不上系："彩灯买到了，还是林晓姐喜欢的鲤鱼样式！"
工作室天井的老榕树上已经挂满小灯笼。林晓踩着人字梯调整灯串，浅蓝的棉布裙摆沾了青苔，发间别着朵早开的金桂。陈阳停好车，顺手扶住晃动的梯子："祖宗您小心点，上个月刚摔过的膝盖好了是吧？"
"就你话多。"林晓把最后一串彩灯抛上枝桠，暖黄光晕里忽然落下个东西。陈阳下意识伸手接住，是只迷路的虎皮鹦鹉，爪子上系着褪色的祈福带，歪头吐出句闽南语："中秋好月圆～"
苏怀瑾翻出个鸟笼临时安置小家伙，小周拿手机查了半天惊呼："这是开元寺放生的灵鸟！"鹦鹉配合地抖抖翅膀，掉下片带着《心经》刻纹的青铜鳞片。林晓默默捡起鳞片塞进工作服口袋，转身去厨房和面。
暮色漫上来时，天井已经变了模样。老榕树的枝桔间垂下二十盏鲤鱼灯，博古架缠着星星灯串，宋代瓷瓶里插着新折的丹桂。陈阳把八仙桌搬到院子中央，苏怀瑾铺上蓝印花布，小周正往青瓷盘里码鲜肉月饼。
"开饭啦——"林晓端着砂锅钻出厨房，枸杞炖鸡的香气混着黄酒味。鹦鹉在笼子里扑腾，学着她喊："开饭！开饭！"众人笑作一团，隔壁书画店老板娘扒着墙头递来坛桂花酿："自家泡的，别给小年轻多喝。"
六个凉菜八个热碗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陈阳拆开雕花木盒，取出套宋朝样式的青瓷酒具。月光透过琉璃盏，在桌面投下海浪纹的光斑。小周举着手机拍视频，镜头扫过苏怀瑾偷夹排骨的手。
"先敬月娘！"林晓按老规矩往供盘放月饼。供桌上除了时令鲜果，还摆着那枚青铜鳞片。鹦鹉突然安静下来，歪头盯着鳞片看。陈阳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瞥见林晓腕间的银镯闪过微光。
酒过三巡，小周红着脸讲实习生的糗事："那小子把战国铜剑当痒痒挠，被馆长追着跑了三圈..."苏怀瑾笑得直拍桌，震得碗里的四果汤漾出甜水。林晓低头剥着文旦，忽然把剥好的果肉分给陈阳一半。
月亮爬上开元寺塔尖时，街坊们陆续来串门。书画店老板拎着二胡，肉铺老张抱着月琴，连巷口修鞋的老李都带着快板。天井里摆开一圈竹椅，冰镇的石花膏在铜盆里晃着碎光。
鹦鹉不知何时飞出笼子，蹲在榕树上当起领唱。南音《元宵十五》的调子混着蝉鸣，陈阳拿筷子敲青瓷碗打拍子。林晓被苏怀瑾推起来唱《望春风》，吴侬软语惊落几片桂花瓣。小周醉醺醺地舞着扫把当剑，差点打翻供桌上的青铜鳞片。
子夜时分，街坊们哼着小曲散去。四人瘫在藤椅上看月亮，脚边堆着空酒坛。鹦鹉飞回笼子打盹，爪子上不知何时系了条新红绳。林晓忽然指着月亮："看，月晕像不像青铜器的云雷纹？"
陈阳借着酒劲摸出虎符钥匙扣，月光下隐约可见内部流动的荧光。苏怀瑾迷迷糊糊掏出光谱仪，屏幕上的波纹竟与月晕频率同步。小周早抱着扫把打起呼噜，嘴角还粘着月饼渣。
收拾残局时，林晓在厨房发现砂锅底凝着层青铜色胶质。她舀起一勺对着月光，胶质里浮出极微小的甲骨文，转瞬融化成普通油花。陈阳从背后递来醒酒茶，顺手抹去她鼻尖的面粉。
中秋过后，工作室多了位编外成员。被取名叫"月团"的鹦鹉整天蹲在博古架上，最爱啄食青铜器纹路里的灰尘。每当有客人问起，苏怀瑾就神秘兮兮地说："这可是开元寺开过光的灵鸟。"
这天午后，林晓教月团念《营造法式》的口诀。阳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在她发间织了张金网。陈阳趴在柜台修文物档案，笔尖无意识描摹着某个青铜纹样。小周在后院晾晒拓片，苏怀瑾偷吃供果的动静惊飞一群麻雀。
西街的石板路被秋阳晒得发烫，郑记面线糊的炊烟准时升起。防辐射玻璃窗上，青铜风铃投下的影子忽然分裂又合拢，像在跳某种古老的祭祀舞。月团突然扑棱翅膀，吐出句新学的诗："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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