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病理实验室的顶灯永远亮得刺眼，林砚握着解剖刀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颤抖。不锈钢台面上躺着具三岁女童的遗体，蝴蝶结发绳还缠在稀疏的发间，右耳垂有颗朱砂痣——那是他亲手给女儿点上的平安痣。
玻璃器皿里漂浮着从胸腔取出的心肌组织切片，显微镜下那些断裂的肌纤维像被碾碎的玫瑰花瓣。报告单上的机械性损伤描述刺痛视网膜：全身37处陈旧性皮下出血，胸骨第五肋线性骨折，右心室贯穿伤......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女儿说幼儿园秋千太高时，自己忙着写结案报告头都没抬："念念最勇敢了是不是"。
"林主任，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助手的声音隔着防护服闷闷传来。他盯着亲子鉴定栏99.99%的匹配率，解剖台边缘突然渗出大团水渍，防护镜起雾的速度快得反常。那只曾在八百多份尸检报告上签字的右手，此刻连笔帽都拧不开。
冷藏柜的嘶鸣声中，记忆像解冻的冰河汹涌而至。两个月前妻子红着眼眶说女儿被新男友接走时，结案陈词永远条理分明的司法鉴定专家，第一次在离婚协议上签出了狂草的笔迹。监控录像里那个男人把冰淇淋抹在女儿鼻尖的画面，原来比尸斑更会骗人。
"死亡时间确认在2月14日22时至23时。"林砚机械地复述着数据，喉间泛起解剖室特有的福尔马林味。那天他正在给公检法系统做伤情鉴定讲座，PPT停留在"生活反应鉴别"那页时，女儿正用最后的力气抓着染血的兔子玩偶——那是他去年错过的生日礼物。
离心机发出完成的蜂鸣，他看着血清分离出的淡黄色液体，突然疯狂地撕扯防护服。锁骨位置残留着女儿出疹子时蹭上的面霜香，现在这味道混着尸臭钻进每个毛孔。三十七年的人生在此刻裂成两半：作为司法鉴定人的那半在记录肋弓角度，作为父亲的那半在数肋骨上紫黑的踩踏痕迹。
"林主任！"助手冲进来时，看见他正把脸贴在孩子青紫的脚底——那里有个月牙形的胎记。三小时前他刚在重大交通事故的二十具遗体鉴定书上盖章，此刻却对着半枚带血的鞋印发怔。那个说会带女儿去迪士尼的畜生，原来把儿童鞋踢进过多少具尸体？
月光透过气密窗在解剖台投下菱形的光斑，林砚突然想起某个加班的深夜，女儿抱着小熊饼干在接待室睡着时，睫毛也是这样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现在他握着测量颅骨骨折范围的游标卡尺，终于明白为什么老法医都说孩子的骨头太软，软得量不出人性的底线。
当晨光染白第九版尸检报告时，司法鉴定章落下的声响惊飞了窗外早起的麻雀。林砚把镶着女儿照片的怀表放进证物袋，转身时白大褂擦过冷藏柜，在寂静的走廊里抖落满地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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