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阳光徒劳地洒在二龙山覆雪的峰峦上，作战室的火塘跳动着橙红的光，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王师长将冻得发麻的双脚往炭盆边挪了挪，指节叩击着桌面铺开的泛黄地图，冰层断裂般的脆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麻雀。
"侦察兵在佳木斯城郊发现的？"林秀政委推了推冻得起雾的眼镜，铅笔尖在标注着"桦川县"的区域反复摩挲。
大飞参谋长展开浸透雪水的情报密信，信纸边缘被啃噬出细密的齿痕："对！是侦察处第四小队在方正县遇到的日本兵，居然提出用三八式步枪换两袋苞米。"他的声音裹着难以置信，"那些骄横的'太君'，现在要给地主扛活挣口粮了。"
火塘突然爆出火星，照亮三人凝重的面容。王师长抓起搪瓷缸猛灌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发疼，却暖不透沉甸甸的心情。他想起半月前在依兰县，几个日本散兵竟跪在雪地里，捧着刚配发的棉鞋向百姓磕头讨食——这在两年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场景。
林秀蹲在炭盆前，将冻僵的手指凑近火苗，火光照亮她眼中闪烁的思索："最近截获的关东军密电显示，他们在瓜岛、塞班岛接连惨败，战线已经延伸到南太平洋。"她起身展开皱巴巴的世界地图，手指划过星罗棋布的岛屿标记，"如今鬼子战线拉得太长，日本国内的青壮年劳动力几乎全部上了战场，连中学生都被征召入伍，资源消耗就像无底洞。"
大飞盯着火盆点头说："可不是！现在抓到的日本兵，十有八九是十六七岁的娃娃，枪都端不稳。上个月在苇河县伏击，有个新兵蛋子被我们围了，抱着歪把子机枪直哭，说自己才训练了三天就被拉到东北。"
王涛却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往炭盆里添了块木柴。火苗骤然窜起，映得他脸上红彤彤："但咱们不能轻敌。"他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出蜿蜒的铁路线，"光是哈尔滨到长春一线，关东军就部署了二十多个师团。那些重炮、坦克和装甲车，依旧是我们啃不动的硬骨头。"他的声音凝重，"他们龟缩在要塞里，凭坚固守，我们的这些装备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林秀眉头紧锁，从挎包里掏出一叠审讯记录，纸张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更棘手的是那些汉奸。"她展开其中一张，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某个维持会的恶行，"光是佳木斯地区，就有三百多个汉奸组织。这些败类帮着鬼子修炮楼、抓壮丁，比日本人还狠。"她想起三天前牺牲的侦察员，胸口被汉奸捅了三刀，眼眶不禁泛红，"他们熟悉地形，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简直是鬼子的眼睛和耳朵。"
大飞气得一拳砸在木桌上，震得碗里的水泛起涟漪："这些狗汉奸！不狠狠收拾他们，老百姓就没法安心！"他起身在狭小的帐篷里来回踱步，"我提议，成立锄奸队，专打那些铁杆汉奸！但对那些被威逼利诱的，只要愿意改过自新，给乡亲们赔罪，我们就网开一面。"
王涛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这个法子好。恩威并施，才能分化瓦解他们。"他拾起树枝，在地图上的铁路线旁画了个叉，"但鬼子的运输线也不能放松。他们每天从鸡西煤矿运走成百吨煤炭，从长白山砍走的红松堆成了山。这些资源一旦运到日本，又会变成射向我们的子弹。"
林秀眼睛一亮，抓起炭条在地图上圈出几个关键节点："对！我们可以在铁路沿线设伏，继续破坏他们的桥梁和涵洞。"
突然吱呀作响的木门被推开，寒风裹挟着雪粒倒灌而入。大鹏裹着结满冰碴的棉袄站在门口，睫毛上的霜花在暖风中簌簌融化，滴落在染血的衣襟上。
"大鹏？！"大飞猛地起身，后腰撞上桌角的搪瓷缸，他望着大鹏惨白的脸色，心脏突然悬到了嗓子眼，"城里出什么事了？"
大鹏踉跄着扶住斑驳的木柱，喉结艰难地滚动。火塘里的炭块突然炸裂，火星溅在他手背的冻伤处。抓起桌上的粗瓷杯，他仰头灌下冷透的茶水，冰凉的茶水进入喉咙，才让意识稍稍回笼："小野......昨天来找我。"杯沿磕在桌面发出脆响，"石井四郎提前三天回了731，中留金藏......被调去南太平洋前线了。"
死寂瞬间笼罩作战室。王涛手中的烟斗"啪嗒"坠地，燃烧的烟丝在冻土上烫出焦痕。
"糊涂！太糊涂了！"大飞突然捶打自己的额头，"他得知石井四郎回来的消息，应该来二龙山的！"话音未落，墙角的火盆突然窜起青焰，照见他泛红的眼眶——去年寒冬，正是金藏冒着关东军的搜捕，送来的药品救了受伤的战友。
大鹏难受地说："燕子也劝他来营地。"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可金藏先生说，档案室里还有半本731核心成员的档案没誊完，那些畜生的照片、实验记录......"喉间突然哽住，眼前又浮现出金藏在雪夜中转身的背影，"他说，就算死，也要把这些恶魔的得到应有的惩罚。"
"准备接应。"王涛突然弯腰拾起烟斗，重新填满烟丝。火柴擦燃的瞬间，橘色火苗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通知侦察部队，密切关注关东军运输专列。就算只剩最后一个人，也要把金藏先生......"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石井四郎的睚眦必报下，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算准了我们会拼死拦截。"大鹏的指节死死抠住桌沿，在老旧的木头上刮出刺耳声响，"小野说金藏先生昨天就出发了，连告别信都是提前三天写好藏在他办公室的暗格里。"火塘的余烬突然腾起青烟，熏得他眼眶发酸，伸手从怀里掏出折成方块的信纸，边角已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
大飞猛地抢过信纸，煤油灯下，金藏工整的字迹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诸君见字时，我已踏上不归路。石井此次归国，必将重启'马路大'活体实验。若我就此消失，小野会将我未完成的材料整理出来。"信纸在颤抖的指尖簌簌作响，最后一行字被反复描粗，划破纸张："勿念，亦勿追。与君共待待战争结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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