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婆离开以后，漆木山明显变得沉默起来。
一向乐呵呵的脸也没了笑。
心里对李相夷的担心更浓了。
也更加厌弃现在这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自己。
原本最讨厌墓穴的他现在整日整夜地窝在里面。
不喜欢的黑暗成了他最大的保护伞。
他止不住地想李相夷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
越想感觉他情况越糟。
他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怕他们担心，才躲着不见他们的？
还是他觉得是他害了他，不敢回来，不敢见他师娘？
他还很担心他没有看穿其中的蹊跷。
漆木山对李相夷很了解。
他的徒弟一向聪明，可他更为重情重义。
在情谊面前，很多东西他都会下意识忽略。
可现在单孤刀分明就有问题。
但漆木山怕自己的小徒弟傻，不知道，就算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又被他算计一次。
而且，这样的他，在东海大战之后见到四顾门树倒猢狲散的场景，会不会更加心如死灰？
他成了被困住的鬼。
他什么都不知道。
漆木山痛恨自己的无能。
…………
岑婆并不是天天来祭拜他。
她会挑着日子来，而且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
他会在她走后出来，就那么看着她的背影。
急匆匆的。
他知道，她是怕万一就在她来祭拜他的时候，相夷来找她了呢？
他也怕。
岑婆又一次带着东西来祭拜他的时候，漆木山难得从墓穴里飘了出来。
看着比平日里更多的祭品，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是他的忌日。
但他依旧无精打采的。
就算岑婆破天荒地给他带了酒也一样。
他又喝不到。
但他今天没有躲到墓里去。
而是就这么在外面飘着。
万一呢？
万一相夷来了呢？
毕竟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最清楚。
他总会忍不住来看他的。
他等着等着，在月上梢头，星落林间的时候，还真给他等到了一个人。
但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张脸。
漆木山看着他慢慢地走过来，陌生的脸上是明显的悲伤和悔恨。
对于除了岑婆以外唯一一个拿着祭品来祭拜他的人，漆木山还是很好奇的。
脸蛋倒是俊俏的很，气质也拔尖，就是看起来身体不太好，气息也很虚弱，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和他小徒弟比起来差多了。
漆木山对自己养孩子的手艺还是很有自信的。
你看看，李相夷被他养得多好！
这个突然造访的男人走到他墓碑前站定，脸上悲伤的神情更重。
已经变成鬼的漆木山围着他绕了两圈，这时候离得近了，他才突然发现这人有点莫名的熟悉。
还没等他想太久。
眼前的男人突然跪了下来。
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男人刚一开口，眼泪就流下来了。
“师父，徒儿李相夷不孝……”
漆木山被这句话震得脑瓜子嗡嗡的。
这是……他的相夷？
他明明把他养得那么好。
他健健康康，意气风发出去闯荡江湖的小徒弟，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相貌气质皆出众，可身体却坏成这样。
相夷不是有扬州慢吗？
扬州慢不能帮他吗？
李相夷来看他了，他的徒弟还活着。
漆木山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气息虚浮，脸色憔悴，身上意气风发的劲儿消失得彻彻底底。
他都不敢去想，到底是什么把那个骄傲肆意的李相夷变成了这般模样？
漆木山贪婪地盯着他看，像是要把这一年的思念全部倾泻出来。
他感受到了李相夷不断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悔恨和悲伤。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
他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浓烈的恨意和杀意。
明明在讲到四顾门的时候气势都变得格外狠厉。
可漆木山看着他哭个不停的样子，只觉得他家小孩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看着自己穿过李相夷身体的手，再次感到无力。
他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成了鬼又有什么用？
别人都说恶鬼可怕，可他现在连自家小孩被欺负了都没办法去报仇。
漆木山把手放在李相夷头上，中间隔了点距离，看起来就像是他真的摸到他了一样。
为师的相夷啊……
李相夷没能感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师父的存在。
他还在自顾自地说。
“师父，你是不是也怪我没能抢回师兄的尸骨，所以不肯来见我啊？”
“你就算是来我梦里骂骂我也好啊。”
“我怎么每次梦到你都是你死的模样呢？”
师父，我想看你鲜活的样子。
像从前那样，与我斗嘴，笑骂我是个小混蛋。
那个时候多好啊。
“……师父，我不想去闯荡江湖了，我想回家。”
漆木山在旁边心疼得直掉眼泪。
他不是不想去看你，他是离不开这里啊！
咱想回家就回家，那破江湖，不去也罢！
你师娘还在家里等你呢！
相夷，云隐山是你永远的家。
李相夷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都没等到天亮。
他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也没能收回视线。
就像他多年前亲手把他养大的小孩送出云隐山那样。
…………
漆木山昏过去了。
在李相夷离开后不久，天光乍亮的那一瞬间，意识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漆木山没想到，成了鬼还能晕过去。
在他失去意识前，他还在想着今天晚上委委屈屈的小徒弟。
不会是要去投胎了吧？
可他还没看见小徒弟以后的事情呢。
相夷的仇也还没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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