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广东，天色已经将近黄昏了，李茉要回学校，顾语存也赶着去画廊检查这几天的工作，两人匆匆吻别了一下，约定明天再见。
画廊的门还开着，顾语存走进一看，白玲还没走，正坐在柜台边看书。见他进去，白玲匆忙地站了起来：“顾...顾先生，您回来了？”
顾语存点点头，问道：“怎么还没走？”他看了看手表，早就过了白玲的下班时间了。
白玲又是红着眼圈，唯唯诺诺地说：“对不起，这几天您不在店里，余先生又挺忙的，来买画的客人问我什么我也都说不清，感觉给您添麻烦了，就想找几本书来看看，也能说出点东西，这一看就看进去了，把关门时间给耽误了，今天的电费从我工资里扣吧，您别生气。”
“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几天店里没什么事吧？”顾语存看这样子也有些烦闷，但是对着个胆小如鼠的姑娘也很难发火。
“没，没什么事。顾先生，您看我看的书，对工作有帮助吗？”白玲说着又垂着头，双手把书递给了顾语存。
顾语存没耐心管她，白玲的工作只是收银和打扫卫生，对艺术品的介绍跟她没关系。他低头看了眼书就说：“你喜欢看就看吧。”
白玲仿佛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抿着嘴唇将书收了回去，又弱小可怜地看着顾语存说：“我也知道或许没有用，那您可以借我本书看吗？我对画画也挺感兴趣的，就是...找不到书。”最后这句她又带着哭腔。
顾语存见她如此执着，皱了皱眉，这女孩不是个外行人吗？听她自己说还是学文学的，怎么突然又对画画感兴趣了？他们读的大学没有艺术类专业，可她想找本书总是能在阅览室找到的吧？他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条，写了几个书名递给白玲：“你去学校阅览室借吧，我的书都在家里。”
白玲收下了纸条，似乎很珍贵的模样，连折叠都不舍得，捧在胸前对顾语存千恩万谢。见顾语存懒得搭理她了，就收拾了包急忙道别。
夜里，白玲从枕头下拿出那张纸条，这是她第一次有顾语存给的东西，她反复摩挲着，顾语存的字迹苍劲有力，这是他一笔一画写下来的，她要好好保存着。
赵家佩的画展开始准备了，余老师请白玲留下来帮忙一天，她说自己身体不适，请了一天的假。顾语存就问李茉可不可以带着寝室几人来帮忙，事后请她们吃大餐，高秋芝她们欣然答应，画展是什么，她们还都没有看过呢。
布置完现场，李茉站在那些画前思考，赵家佩也真是个奇怪的姑娘，这次的画展全都是她画的小动物，有狐狸，有羊羔，还有穿山甲...这次画展的主题也很妙，叫做山神静谧的黄昏。李茉看不懂，却总是觉得赵家佩有她的用意，她看着画作里的大穿山甲拥抱着小穿山甲，十分可爱，可是背景色却是猩红的，像是屠戮之后的痕迹，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止穿山甲，所有挂在墙上的作品，都让李茉有一种悲怆的感觉。
“很可爱吧，我没见过穿山甲以前，别人总告诉我它们就是有盔甲的小老鼠。”赵家佩一只手搭在李茉的肩上。
“的确很可爱，眼睛还是眯着的呢，可是为什么感觉在流血，是受伤了吗？”李茉问道。
“小茉姐姐，顾语存怎么配得上你这么聪明的美人的？”赵家佩笑着，“保密，明天你就知道啦。”
赵家佩作为这些作品的画家，要发表一段演讲，关于自己的创作理念，所思所想。她穿着李茉为她做的礼服裙，站在了来参观的宾客们中间，她的身后就是那副穿山甲母子。赵家佩清了清嗓子，人群聚拢了过来，她对大家微笑致意，然后开始了自己的演说：“欢迎大家来到我的画展，首先要感谢我的老师余书清先生为这次画展的成功举办奠定了基础，还有我的几位朋友，没有他们就没有这次的展出。昨天我的朋友问我为什么这只穿山甲好像受伤了，今天来参展的各位前辈和朋友们也问，为什么这次的展出叫作山神静谧的黄昏，原谅我一直在卖关子，现在我可以回答大家了。”
来参观画展的大多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听了这小姑娘耍的小心机，也笑了起来，而后又认真地听了。
“我前年在博州住过一年，那里自然风景优美，每天，我都与牛羊为伴，因为除了家人见不到什么其他的人，我最好的朋友，就是那一群小羊。在西方文化里，羊是恶魔的象征，在我们的文化背景里，羊也只是一种食物，很少有人把羊作为爱宠，我也没有，我把它们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它们很聪明，也很乖顺，我给每一只都起了名字，陪着它们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然而有一天，有一只小羊一直在哀怨地叫着，我才发现它的妈妈不见了。一开始我带着小羊去找妈妈，以为它是被什么兽夹给夹住了腿，寻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最后回到家，知道那天要庆祝什么节日，抓了几只羊给大家改善伙食。我抱着小羊羔来到村里，就看见屠夫正在磨刀，羊妈妈也许是闻见了孩子的气味，辨认出了这是她的孩子，不像刚才那般引颈受戮了，发疯一般地冲她的孩子奔跑了过来。屠夫自然也追了过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羊流泪，它流着泪曲下了前肢，好像在求饶。屠夫也慢下了步伐，等着那只羊给我怀里的小羊羔喂了最后一餐母乳，它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孩子，自己走回了杀戮场。我抱着那只小羊羔离开的时候，那小羊羔似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知道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都来自于它母亲的身体，它对着那个方向又哀鸣了一阵。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知道，万物有灵。它们不止是食物，是保暖的衣服，它们也是母亲，也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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